第一輯 隻要有戰場(3 / 3)

隨著坐著的人一個個下車,原先站著的人陸續找到了座位。這期間,會有一個個的新人上來,站在過道裏。公共汽車是個奇怪的地方,一個人隻需比別人多坐一站地,就可以以老資格自居,傲視新人。有的新人很聰明,或者很走運,上車不一會兒就找到了座位,而有的老人快到終點了,還一直站著。

最尷尬的是,車上的新人和老人都坐下了,隻有你一個人還站著。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到你的身上。雖然他們不說話,但大家無聲的注視裏難免沒有這樣的疑問:這個人是個笨蛋吧?比他後上車的人都有了座位!

其實,坐不坐的,對你來說或許根本無所謂,站著又累不死!有些人(比如我)偏偏就喜歡站著,平時總坐著,屁股都疼了,正好利用乘車的間隙讓雙腳接觸一下外物,放鬆一下。問題是別人不一定這樣認為。在其他乘客眼裏,你就是個失敗者,你沒有足夠的實力與智慧和別人競爭。

你需要一個機會來反駁他們。但怎麼反駁呢?你自然不能挨個兒跟人家解釋,人家對此不會感興趣。別人對你的嘲笑,也隻是一閃念的事,隻有你這個當事人才如此在乎。萬幸,又一個人下車了,空出一個座位來,這個空座正好就在你的身邊,而你瞅上一眼,做無動於衷狀。眼睛繼續盯向窗外。別人都坐著,隻有你不坐,這本身就是一句無聲的反駁,你可以理直氣壯地蔑視別人了——不就是一個座位嗎?誰在乎!一幫俗子,還傻乎乎地坐著呢!有身份的人誰坐著?窮人喜歡吃肉,富人喜歡吃菜。就是這麼個道理。

怕就怕,公交車一直開到終點都沒有一個空座。你自始至終無法證明自己,這該多憋屈!而在生活中,這樣的憋屈事總是要遇到……

緊緊握住木棍

這個故事發生在我國東北地區的農村。那是一個冬日,天上下著鵝毛大雪,風一個勁兒地刮著,天寒地凍。夜裏9點多鍾。一個普通的農戶家。全家人正圍坐在熱炕頭上看電視,這時,老人忽然想起外麵的菜窖還沒有蓋好,一夜風雪很可能將儲存的白菜凍壞,他就踱出屋,朝菜窖的方向走去。

雪已經厚厚地覆蓋了地麵,路麵很滑。老人眼睛不太好,看不清東西,他正往前走著,隻覺得腳下一鬆,一下子跌進了菜窖裏麵。這一下跌得太重了,老人的腿鑽心地疼,他自己猜測可能是斷了。他試著要站起來,可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老人就喊起來:“來人啊,救命啊!”他的聲音被狂吼的大風給掩蓋住了。不停地喊了15分鍾後,他那蒼老的嗓子就啞了,發出的聲音連他自己都聽不到。

老人身上穿的衣服很快就被風雪打透了。他的臉上就像刀割一樣疼,手腳都麻木了。怎麼辦?不用太長時間,隻要再這樣過一個小時,他就得活活凍死。他摸了摸身邊,順手拿到一根小小的木棍。老人的心裏立刻有了辦法。他把那根木棍折為兩段,雙手各拎一半,相互敲打起來。就像敲梆子一樣,聲音脆脆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老人的神誌有些昏迷,他用手中的棍子使勁打自己的額頭,使自己稍微清醒一下。這時,屋裏的子女們都出來了。他能夠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爹去哪兒了?”“不知道啊,是不是去鄰居家串門了?”“不可能吧,這麼冷的天,人家早就睡覺了。”“還是去問一下吧。”老人聽到一陣腳步聲向遠處走去。他趕緊使勁敲手中的木棍,但風實在太大,沒人能在呼嘯的風聲中辨別出這微弱的信號。但老人還是不停地敲著,到後來,他的意識幾乎沒有了,但他的手沒有停下來,下意識地一下一下地敲著。

終於,他迷迷糊糊中聽到一個兒子說:“爹是不是去蓋菜窖了?每逢刮風下雨爹就惦記他那點家底。”腳步聲向菜窖走來。大概有個人向裏麵看了一下,好像並沒有看清,便說:“爹不在這兒。……”“咦,你們聽這是什麼聲音?”站在菜窖邊上的那個兒子說。另外的人都湊過來,伸著頭向菜窖裏看——終於有人發現了他們的父親:“啊,快看,那不是咱爹嗎?”

老人被抬進屋時已經奄奄一息。可他的手還在不停地敲擊著那兩根半截的木棍。

老人是曾經參加過抗日戰爭的英雄,他有過在深山老林裏不吃不喝與敵人周旋八天的經曆。

三天後,老人從炕頭上爬起來,拄著拐棍到鄰居家找人下棋去了。

相信有一座自己的房子

那時我還是個一無所有的年輕人。每天傍晚下班,騎著破舊的自行車混雜在洶湧的人潮裏,匆忙奔向自己租住的小平房。那間房子低矮、陰暗、潮濕、寒冷,讓我一點皈依感都沒有。我是不得不回去。如果不去那裏,我就要露宿街頭了。想起這些,我的心情馬上變得很鬱悶。

一抬頭,看到一座座的高樓大廈,明亮的窗子裏發出溫暖的光。有的窗子是暗的,有的明亮。一座樓,明明滅滅,仿佛睜著的眼,閉著的眼。那些明亮的窗子裏,一家人團聚在一起,鋪上幹淨的桌布,擺上炒好的菜,或者再啜一杯酒。飯後,把切好的水果端上來。我願他們幸福。他們平庸平靜的幸福同時也是我的夢想。可是,那些暗下來的窗子是怎麼回事?它們有的還沒賣出去,有的是主人不在家,有的人家有兩套房子,空著一套……反正,各種原因讓房子閑置了。那些閑置的房子,你知道大街上還有我這種四處飄零的人嗎?我們很需要一間你這樣的房子,給我一張床,給我溫暖。我買不起房子,兩個月的收入還不抵一平方米房子的價格。若是哪位高人忽然之間把所有的暗房點亮,房門打開,迎接大街上的漂泊者,居者有其屋,那該多麼愜意。

房子閑著也是閑著,用起來又能怎麼樣?何必讓漂泊者們眼巴巴望著它,搖搖頭,無可奈何地歎氣,與它擦肩而過。

在冬天,忽然某一日,雨雪交加,馬路上泥濘不堪,踩一腳,滑兩下。打車打不到,人們蜂擁在公交站點,焦急等待著。搖搖晃晃來了一輛,一擁而上的人們把車廂都要擠爆了。前胸貼後背,孩子哇哇直哭。偶爾往外看,一輛輛漂亮的私家車裏,坐著兩個人,或者一個人,他們優雅的姿勢讓人羨慕。哦,既然是一樣的路程,為什麼不勻一勻呢?公家車裏的老人孩子們,可以坐到那些車的副駕駛座位上去嘛!

我也隻是想想而已。把麥粒裝進一個麻袋裏,晃一晃,每個麥粒占的地方就和其他麥粒一樣大了。大麥粒不會指著小麥粒的鼻子說,喏,這是我的地盤,離我遠一點!他們緊緊貼在一起,低調得連個屁都不放。

可是,人類不能這樣。他們的房子,他們的車子,都是他們自己掙來的,有的會掙,有的不會。不會掙的,你就忍受自己的貧寒吧。人們像縮緊身子的刺蝟,誰也不給同類機會。有人品嚐流離失所的痛,才有人享受安居樂業的美。大房子的空,也要以小房子的痛為基礎。

眼巴巴看著別人房子的人,心想,可能某一天我就有這樣的房子了。隻有這樣想著,我才能把自行車蹬得越來越起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