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山爐裏的塵屑香散出甜膩的味道,彌漫在這殿內。太醫囑咐,這香溫潤適中,適合孕婦安胎,所以寧妃日日都要焚的。
此時的寧妃端坐在貴妃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碗盞裏的茶沫子,眼光卻盯住下首站著的筆什福晉,似是要把她看透一般。
宮中規矩大,筆什福晉即便瞧不起寧妃因孕受封,卻也不得不礙於宮規屈居寧妃之下。
隻瞧見,筆什福晉迎上寧妃的目光,含靨一笑:“姐姐懷著皇嗣,不怪皇上和太後偏疼愛姐姐些。如今姐姐封妃,成了咱們**第一人,照理說太後也該讓姐姐幫著協理六宮,統攝妃嬪了,怎麼遲遲不見這旨意下來呢?”
孝莊以太後之命統領六宮,的確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現下中宮暫缺,讓位分最高的寧妃協理六宮也是情理之中。隻可惜,孝莊顯然有她自己的想法,這道懿旨卻是沒有下到長春宮來。
我正思量著,耳邊就傳來京及格格的聲音:“怎麼筆什姐姐忘了,科爾沁草原的吳克善親王——也就是咱們太後的親兄長,正護送著他家的大格格往京城來呢。這大格格和皇上的親事可是皇父攝政王親自定下的,太後的親侄女嫁給咱們的皇上,真是親上加親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京及格格素來與筆什福晉交好,此時為她說話倒不奇怪。隻是她口中科爾沁而來的大格格隻怕就是孝莊的親侄女兒,日後的中宮皇後,看來順治皇帝的大婚的日子就快到了。曆史上的這位廢後可是出了名的囂張跋扈,她成了中宮,往後這**裏可就有得熱鬧了。
“到底還是太後娘娘疼咱們這位未來的皇後娘娘,人還未嫁過來呢,就防著有人分了這中宮之權。有太後這樣幫襯著,我瞧著這科爾沁的大格格才算是真正的有福之人。寧妃姐姐你現在懷著身孕,少些憂思煩擾也是好的,姐姐你說我說得對不對呢?”
寧妃把手中的瓷器蓋子猛地啐在杯盞上,隻見她眉頭緊蹙,雙手不住的顫抖著,銀牙緊咬努力的克製住自己憤怒的情緒。
筆什福晉這句話狠狠刺著了寧妃的自尊心,如果說任何人的涵養都是有一個限度的話,我覺得寧妃此刻恐怕已經是到了極限。
和京及格格與筆什福晉一同來的丹姐格格見氣氛尷尬,忙出來打圓場:“說好了今天是來給寧妃娘娘賀喜的,怎麼倒把這話越扯越遠了。”
說著,她掏出一個匣子呈給寧妃:“嬪妾特意準備了賀禮,還望娘娘不要嫌棄。”
丹姐格格母家與寧妃是近親,在宮中兩人也走得近。我朝她感激一笑,打開匣子,裏頭整整齊齊疊著個蘇繡的小孩肚兜,我捧給寧妃看,恭聲說道:“娘娘您瞧,丹姐格格的手可真巧,這肚兜繡得活靈活現的。娘娘如今懷的可是咱們大清入關後的第一位阿哥,可得當心著些。”
說這話時,我順手接過了寧妃手裏的茶盞:“這茶涼了,娘娘不能再喝了。奴婢去替娘娘換盞熱茶來吧。”
寧妃通透,自然把我的話給聽進去了。不再與筆什福晉言語什麼,朝我點點頭,溫和道:“嗯,那你就去吧。”
待我把熱茶端來的時候,筆什福晉幾人已經走了。殿內伺候的留香朝暖閣裏指了指,示意我,寧妃此刻在暖閣裏。
我捏著腳低首走進暖閣上茶。把茶盞擱在案上的那一瞬,抄寫經文的寧妃忽然朝我問道:“若萱,本宮是不是很窩囊?”
“娘娘貴為皇妃,何出此言呢?”
“身為上位,受了筆什福晉等人的言語之辱卻不能反擊;明明身懷有孕晉位為妃,因太後一言而免了冊妃禮卻不敢反駁。本宮擔的這個妃位,名不正言不順,上下受氣,難道還不是窩囊嗎?”寧妃語氣中暗含的不甘與無奈,聽得人頗為同情。
其實她此時的處境就恰如一個公司的中層管理者,高人一等,難免遭到下屬妒忌埋汰;而自己的命運呢,卻又掌握在更高的上位者手中。要想在這樣的夾縫中求生存,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娘娘不必妄自菲薄。乾清宮晉封寧妃的旨意上可是加蓋了國璽的,娘娘這寧妃又何來名不正言不順一說。至於免了冊妃禮,我想也不是太後的本意,攝政王病重,若娘娘此時行冊封之禮,隻怕日後落人口舌,遭人詬病。”
想要獲得心理上的解脫得靠自己,我也隻能在言語上多加寬慰。
“吳克善奉太後旨意送女進京,再過幾日就要到了。太後心疼侄女兒,日後難免不多為她著想些。我不敢奢望什麼協理六宮之權,隻盼著這大格格是個好相與的,不然我如今空托這寧妃之名,恐怕日後與我的孩子在這宮中都難有立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