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民族中的夷人族係有行火葬的習俗,這與人死之後靈魂會回到天上去的原始宗教信仰有關。在夜郎故地,特別是黔西北、滇東及涼山一帶發現都有向天墳的葬式,這正是夜郎人行火葬的遺存。向天墳是一種井口向天的墳墓,井口以石塊壘砌,大小不等,卻一律向天。考古學者隻在墓葬裏找到盛骨灰的瓦罐,無骸骨,也無陪葬品。向天墳何以要讓井口向天,長久以來成了一個謎。
對照彝文獻,這一神奇的葬式方得以破解。原來這與夜郎人祖先崇拜的心理有關,更與夜郎人天人合一、天象與人事對應的觀念有關。原來在夷人的觀念裏,認為人與星辰是相對應的:“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人;天上一碗星,地上一家人。天上一星座,地上一族人。星好人聰明,星蠢人亦蠢,人死星鬥敗。”(《物始紀略》)在古夜郎人看來,每個人的頭上都有一顆屬於自己的星,而星的有無光亮,關係到人的氣數、生死,由此可見星在古夜郎人心中的地位。所以在夷人的原始宗教信仰裏,認為人死後靈魂回到天上,便是回到自己所屬的星位上。向天墳實則為向星墳,正如彝族學者王正賢所說:“墓穴中心對準所屬星相,使其靈魂上升到所屬星上,埋葬後每年的這個時節,每夜的這個時辰,墓主的屬星準時對應其墓穴的中心點。”彝文“指路經”裏說:“是君長的靈魂上太陽星上去,歸入儔叩位;是臣的靈魂上太陰星上去,歸入畢餘位;是唄耄的靈魂上北鬥星上去,歸入史楚位;是平民的靈魂上滿天星上去,依星秩序歸位。” 君有君星,君長之墓自然得朝向君星所在的方位。而在實際操作中,如同另一位彝族學者王子國所說:“彝族古代人死後,要翻星占書來推算,看死者的星宿屬於哪顆,如九顆陀尼星、北鬥七星、南鬥六星、二十八星宿等,屬某顆星,在下墓時必須往某顆星上打墳向。”這些意見也充分地證實了“向天”其實正是為了“向星”。
這是典型的天人對應的宇宙觀。而夜郎人的天文、哲學思想也正是建立在這一基點上,即對於世界及人類本源的認識,以“氣”——物為認識起點,從而形成了以客觀世界物質性為基礎的樸素、粗淺的哲學思想。
在布依族的古歌裏,即提出宇宙萬物的生成是由“氣”——清氣和濁氣的矛盾運動產生的:“布靈出世時,沒有地和天,隻有清清氣,飄來飄去像火煙;隻有濁濁氣,飄去飄來如火煙。濁氣和清氣,緊緊同相粘。”這裏的“氣”正是世界的本原和基礎。
夷人宇宙觀的主體也是氣的一元論者。《物始紀略》中記載下來的那些彝族先民的傳說,如“開天地道路”,寫“遠古的時代,策舉祖為尊。天人會修路,地人會鋪地。”雖有天地神創說的影子,但這裏的“天君”,更多的是“修”、“鋪”、“測”、“開”、“管”……亦即是主管而非創造宇宙的大神。在彝族的古歌裏,雖也有“大神”的稱呼,如“大神米恒哲”,不過與他們將祖先稱為“仙”一樣,彝族先民心中的“大神”也是指的祖先:“人們的生活,全靠神仙指,什麼是神仙?神仙是祖先。”在“人類的產生”、“原人蓑衣草”、“綠樹結銀珠”、“婚姻記”這些章節裏,更反映出人類的產生與發展,是經過了演化的過程,才由愚昧到進步,由野蠻變文明,存在著近古時代唯物辨證自然觀的因子。
在古夷人的神話傳說裏,宇宙最初是一片混沌:“遠古的時候,上麵沒有天,有天不結星;下麵沒有地,有地不生草;中間無雲過,四周未形成;地麵不刮風,起雲不成雲,散又散不了;說黑又不黑,說亮又不亮;天的四方黑沉沉,地的四角陰森森。”這混沌之中有一種”氣母”的東西,即《西南彝誌》中所稱的“哎哺之影”,也就是一團團攪混著的清濁二氣,清氣為青色,濁氣為紅色。宇宙的生成即是清、濁二氣作為對立麵不停地矛盾運動轉化的結果。
在《物始紀略》裏,古夷人又把事物的形與影稱為“哎”和“哺”,哎為陽,哺為陰,哎陽與哺陰相激,生成了日和月:“清與濁二氣,兩氣相結合,……相交於日邊,相配於月旁。”陰陽兩氣不停地翻轉,自然界就出現了山水林泉、江河湖海、風雨霜雪乃至雷電,等等。這裏既無神的影子,也無幻想中的巨人、大力士之類,天地的形成,純然是自然界陰陽兩極本身矛盾運動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