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零年剛入夏的時候，我和當時在廈門任領事的美國人愛羅德結伴到中國西部旅行。此前，很少有白人到過中國西部，我們對西部掌握的資料也不是很多。這次旅行讓我切身領略了中國西部的人文和自然風光。我們從山西省會太原出發，一直朝西南方向行進，經曆了一千二百英裏的長途跋涉，終於到達了四川省會成都。之後我們從成都換乘船順著岷江、長江到達了重慶，又順著江流一路東行到達了宜昌。我們穿過了長江最為湍急的地方，飽覽了長江三峽的兩岸秀色。途中為人熟知的山水峽穀風光，讓我對這一段旅途難以忘懷。
清政府統治中國兩百多年，把前朝遺留下來的大道和運河破壞殆盡，因此連接京城和偏遠的西部省份的道路都非常低矮。山西省也是被這樣的道路縱橫穿過。走在這樣的路上，你會看到有人頭和肩膀穿過麥田。不要驚訝，走過去細看，就會發現那是農民坐在馬車上，被夕陽照射才形成了這種奇異的效果。大多時候，你會看不到這裏的鄉村是什麼模樣，那是因為田地比你走的道路高出幾英尺，擋住了你的視線。從一七八零年之後，這條大路從未被修理過，直到一九零零年慈禧太後從這裏逃跑，這條大路才被修繕，遺留在大路上的車印至今仍清晰可現。有時候雨水沿著道路流動，彙聚多了就形成洪流。這時大路已然沒有一點兒人工痕跡了。道路向四麵八方隨意延伸出去，往往當一條道路走到盡頭時，接著就會出現另外一條道路。但是由於馬匹的踐踏、車輪的碾軋，很多黃土會變成灰塵飛到空中，使道路的地基越來越低。沿著這條路，我們來到了一座古老而又高大的門樓跟前，它的地基比人的腦袋還要高七英尺。
接下來的三個星期，我們一直在一群四方形的，頂端平坦的建築中穿行。在這裏，每隔三英尺就會有一個烽火台，當有外敵入侵或是有人造反的時候，烽火台就會點燃烽火，向天子通報消息。但是，現在山間建起了電報線路，這些古老的建築正在遭受年輕一代的破壞。為了紀念過去，懂得感恩的人們在路旁豎起了很多紀念碑，大路成了人們公開表達紀念之情的地方。通過這些紀念碑，那些徒步旅行的人能了解自己走過的每一段路，從而意識到這些道路曾是村民們的驕傲。我們還可以從中了解到，中國人在道德上是怎麼自我教育的，從而使他們不用依靠軍隊和警察就能很好地維持社會治安。這是其他民族做不到的。
京漢鐵路在山西開出一條支線，通向太原。這條鐵路是法國人修建的。沿著這條線一直往西，走上半天的時間就能到達太原。之後又往南行走二百英裏，就能看到無數輛騾車日夜奔忙著，源源不斷地將麵粉、煙草、豆油、羊毛、甘草根、鹽、紙、棉麻等運到鐵路上。大量的農產品正是通過這條鐵路運銷到北京、天津的。此外，山西蘊含著豐富的能源礦產。你可以想象，德國的威斯特伐利亞、比利時和美國的賓夕法尼亞這些老牌能源中心的資源被開采一空後，這裏也許能成為一個新的工業能源中心。有一回，我站在高處向山下望去，在大概五百英尺的地方，十分清晰地看到了山穀邊的煤，它被石灰石層分隔成七層。豐富的煤炭吸引了來自各地的村民。他們隻要在山上打一個洞，再鑽進去就能把煤運出來。在產煤地附近，即便是質量上乘的煤，每噸也隻能賣到二十五美分。但是，如果將這些煤運到一百英裏以外，它們的價錢就會翻上七番。每往外多運一英裏付出的運費，都會使煤價提高十分之一。同理，如果將小麥麵粉也運到遠方去賣，那麼人們就買不到每磅半美分的麵粉了。
太原在西方的影響下發展了起來，這裏很快出現了電燈、碎石路、整齊幹淨的十字街道、帶有小湖的公園、音樂廳、劇院、幼兒園、林蔭道、廣場、火柴廠、軍事學校、警察、教養院和半周報等西方產物。在太原城裏，一些人為了售賣香煙，把廣告貼得到處都是。我們離開太原，往南走了兩天，就如同回到了中世紀的社會一樣，一切外國先進的事物在這裏都看不到了。煤油燈是唯一的照明工具，一小點棉花在盛著菜籽油的鐵杯裏燃燒著，發出微弱的光。在這裏，金屬貨幣並不流通。在進行交易時，人們使用的是買賣雙方經過協商規定的貨幣。如果想在這裏使用金屬貨幣，就得先過當地所有經營貨幣流通的商人這一關，還必須使用發行得最通行的那一方的貨幣。銅錢是中國流通的錢幣，中間有孔，可以用繩子穿起來。通常一吊是二百文銅錢，有十五到二十磅重，十吊錢能兌換一美元。按照這一彙率，我們支付給每個苦力可以兌換成四十三美分的財物，而如果給他們銅錢，他們會毫不遲疑地拒絕。之後就不會幫我們運載行李包裹了。山西銀行商獲利頗豐的現象，不僅存在於大城市太原，即使在太穀和平遙那樣的小縣城裏也能看到。在清朝時期，山西銀行商就成為當時國內金融界中一支財勢雄厚的力量。我們看到一個商人的不動產，他有五所宅邸，裏麵又有許多庭院，道路都是經過裝飾的，池塘中盛開著百合花，還有一座石橋在水麵上，岸邊還有小亭子可以用來乘涼，亭子裏有石桌子，後麵是花園和果園，占地麵積大概有二三十畝。這顯示出他們既有錢又有地位。可是如今，吸食鴉片和他們自身的懶惰，使得曾經富裕的生活不複存在。為了維持生活，他們隻好變賣房屋地產，以至於最終變得一無所有了。商人階層受到鴉片和賭博的侵染，銀行商後代們出入聲色場所，風花雪月；抽食鴉片，聚眾賭博，長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在清朝時期，他們的先輩們辛辛苦苦地創業，他們這一代卻把先輩們積累的財富揮霍一空。在我的記憶中，他們當中一些人是胖胖的、虛弱的、好色的。他們沒有了父輩們創業的雄心壯誌，整日在享受作樂中茫然度過。更別說他們有參加體育活動的熱情，或是鍛煉強健身體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