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斯人已逝,“誓碑”永恒(3)(3 / 3)

有一個有意思的現象:五代以來的諸帝亡國之後,幾乎都沒有後代;隻有大帝柴榮的後代,曆宋三百餘年,世襲不斷,與五代諸帝比較,應該是最幸運的,因為,遜帝柴宗訓,遇到了千古一帝趙匡胤。

不僅如此。趙匡胤還由柴氏後人,推及其他亡國者的後人,也給予了很優厚的待遇。趙翼《廿二史劄記》說“宋初降王子弟布滿中外”,說大宋與諸國“角力而滅其國”,從不“猜防疑忌而至於殺戮”,這是大宋獨有的特色。

湖南周保權投降,授千牛衛上將軍;荊南高繼衝納土,仍令鎮守其地;南漢劉鋹被擒,仍封恩赦侯;孟昶既降,賜第京師,封秦國公;南唐李煜城破始降,封違命侯;……趙翼對此評論道:

統計諸降王及諸降臣,無一不保全者!此等僭偽竊據之徒,歸降本非素誌,況新造之邦,民誌未定,國勢易搖,豈能一無顧慮?乃其主皆賜第京師,居肘腋之地,其子弟臣僚又皆分職州郡,掌兵民之權,而廟堂之上不聞操切猜防,入仕新朝者,亦帖然各效其勤,無反側不靖之意。於此見宋太祖、太宗並包天下之大度,震服一世之神威,非詐力從事者所可及也。後之論者往往謂宋開國之初,即失於弱。豈知不恃詐力以為強者,其強更甚也哉!

統計下來發現,各位投降的亡國之君,沒有一個沒有得到保全!像此等僭偽竊據的偽國國君,歸降大宋,本來不是他們所願意的,何況新造的大宋帝國,民心未定,國家的形勢容易搖動,太祖趙匡胤就沒有一點顧慮嗎?乃至於竟為這些偽主賜給京師的宅邸,居住在天子肘腋之下,他們的子弟臣僚又都到各個州郡去做官,掌管兵民之權;而廟堂之上,並沒有聽到有急切、猜忌、督防之術,而到大宋做官的人,也都老老實實地各盡職責,沒有反側不定的異誌。於此可見,宋太祖、太宗,並包天下的大度,鎮服一世的神威,這可不是靠著詐力做事能得到的效果。後世論大宋,往往要說開國之初就失之於軟弱,豈知不依靠詐力做到強大的君王,比那些依靠詐力而成為強大君主的人更強大啊!

這是說,老趙不僅對柴氏優待,對歸附的諸國國君也優待,原因是自身的強大。

未嚐輕殺一臣

趙匡胤,不靠“詐力”而強大,是強中之強。這一切,源於老趙內心的強大。

他對自己所秉持的聖賢道義,有天然的自信。他做應該做的事時,沒有猶疑,毫不勉強。待己之“儉”,待人之“慈”,待天下之“簡”,全出自然之天性。“儉、慈、簡”是最接近於“仁”的品性。儒學論“止於至善”,“至善”事實上是一個最佳平衡點。按照角色化原理,每一個人都在共同體中扮演一個角色。每個角色都在“表演”中。但角色可能會有變化,譬如,對兒女而言,是父親,對太太而言是丈夫,對“君王”(上級)而言是“臣下”(下級),對“臣下”而言是“君王”,對國人言,是廣義的“朋友”。傳統對“止於至善”有個說法:為人君者,其“至善”之境就是“仁”;為人臣者,其“至善”之境就是“敬”;為人子者,其“至善”之境就是“孝”;為人父者,其“至善”之境,就是“慈”;與國人交,其“至善”之境就是“信”。這類“至善”境界,都是躬己自求的結果,外力是不可能強加於角色的。現在可以看到,趙匡胤在反求諸己的程序中,對“仁”這個境界有感覺。由於趙匡胤“君王角色”的自在呈現而不是表演,以“仁”為背景色,大宋天下,慢慢演繹為一個“和解”主題的共同體。

老趙試圖與各類“敵人”和解。他在通往“仁”的至高境界中,踏實地邁出一步一步又一步。

為何“不殺士大夫和上書言事人”?

老趙應該記得周世宗柴榮曾經下過《求言詔》。正是因為這一篇《求言詔》,引來了名臣王樸的《平邊策》。昔日即使堯舜禹湯這樣的“上聖之君”,文武成康這樣的“至明之主”,都在求逆耳之言,苦口之藥,何況不及他們的人呢?士大夫,是國之精英,是讀書的做官人,或做官的讀書人。“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大宋“天下為公”的基本職官結構。大宋不是為了獨夫利益治國,不是為了部落利益治國,不是為了政權利益治國,而是為了全麵共同體而治國。這樣就需要士大夫也即邦國精英的深度介入。

《續資治通鑒》記錄:太祖在長春殿,對宰相薛居正說:“古之為君者,鮮能無過,朕常夙夜畏懼,防非窒欲,庶幾以德化人之義。如唐太宗受人諫疏,直詆其失,曾不愧恥;豈若不為之,而使天下無間言哉!為臣者或不終名節,陷於不義,蓋忠信之薄而獲福亦鮮,斯可戒矣。”古來為君主的人,很少有沒有過失的人。朕常常整夜想這個事,有畏懼感。如果能時時想到防止為非作惡、節製個人欲望,也許可以做到“以德化人”的大義。譬如唐太宗,他接受臣下的諫諍上疏,臣下對他的批評直接責備他的過失,他也不覺得慚愧。這樣,不如不做有錯誤的事,讓天下沒有不滿的言論,不是更好?古來為臣的人,有些人到最後沒有保持住名節,終於陷自己於不義。這是因為忠信之心太薄,所以獲得的福祉也少。君臣如此,可以自我戒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