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斯人已逝,“誓碑”永恒(3)(2 / 3)

一百多年,沒有人知道“誓碑”的內容。直到靖康之變,兵亂中,太廟各門皆洞開,才有人得以窺見“誓碑”。據說,碑高七八尺,闊四尺餘,誓詞三行:一雲: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於獄內賜盡,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連坐支屬。一雲: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一雲: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南宋高宗趙構因為起於倉促,沒有見過這個“誓碑”。《宋史·曹勳傳》說,靖康末(1126)金滅北宋,武義大夫曹勳隨徽宗北遷,徽宗還囑托曹勳,日後若有可能回南方,可轉告高宗:“藝祖有誓約藏之太廟,不殺大臣及言事官,違者不祥。”李心傳《建炎以來係年要錄》卷四,也說徽宗“又言藝祖有誓約藏之太廟,誓不殺大臣及言事官,違者不祥。”王明清《揮麈後錄》也說“太祖誓言,得之曹勳”。曹勳終於有機會從金國回來,他見到趙構,帶來了徽宗的帛書和寄語,告訴趙構關於“誓碑”的內容。所以,自趙構開始的南宋,也繼續了太廟的盟誓。大宋十八帝,都受到了“誓碑”的絕對製衡。

但這三條內容,有不同說法,清王夫之《宋論》說,太祖勒石,鎖置殿中,使嗣君即位,入而跪讀。其戒有三:

一、保全柴氏子孫;二、不殺士大夫;三、不加農田之賦。

大宋立國,非貴族上位(這方麵與大漢很像,劉邦也不是貴族),但它依然造就了前所未見的政治文明。我傾向於認為:時勢造英雄,但英雄也造時勢。大宋的“文明時勢”,即由趙匡胤“英雄人物”所造就,其中至大之功,是“誓碑”。沒有“誓碑”,就沒有大宋三百二十年的“文明時勢”;就像沒有傑斐遜,沒有《獨立宣言》,就沒有美國的大格局,沒有孫中山,沒有《建國大綱》,就沒有中國的新格局一樣,沒有趙匡胤,沒有“誓碑”,就沒有大宋的“文明時勢”。製度之建構,源於種種合力,在很多曆史時刻,是聖人、大賢、智者、英雄個人的作為,推動了製度的建構。

保全柴氏子孫

為何“保全柴氏子孫”?因為柴氏“無罪”,老趙得到的大宋乃是由“遜周”而來。但曆史上那麼多殺戮前朝元首,以便斬草除根的故事,老趙為何不去做?此即去往代戾氣,養天下和氣。老趙有“天下目標”。他聽聞、看到、親曆的梁唐晉漢周,戾氣太深重了。培育國脈,養成一點祥和之氣,“勝殘去殺”,須有“英雄手段”。這是真的“強者”的“寬容”。

而曆屆宋帝也確實待周氏後人不薄。清趙翼《廿二史劄記》有一條專說“宋待周後之厚”。宋太祖遷周恭帝及符太後到西宮,易其帝號曰鄭王,太後曰周太後。

但同時為後周在洛陽建六廟,派出官員遷移神主牌位,命後周過去的宗正(管理皇室和太廟事宜的官員)按時祭享。又派遣工部侍郎按禮數到後周太祖和世宗的陵墓拜謁。開寶六年,鄭王柴宗訓病逝,老趙穿了素服為之治喪,輟朝十日,諡號曰恭帝,將陵墓放在世宗的陵墓之旁。

宋仁宗嘉祐四年,下詔取《柴氏譜係》,在柴氏諸房中推年紀最長一人,要他按歲時奉祭周祀。還錄用周世宗的從孫柴元亨在宮中供職。又下詔:以後每次郊祀,都要錄取周世宗後裔子孫一人為官。至和四年,封柴氏後人柴詠為崇義公,給田十頃,奉周室祭祀,並給西京洛陽的周廟祭享器服。

神宗時,錄取周世宗的從曾孫柴思恭等人給予公職。熙寧四年,崇義公柴詠致仕,子柴若訥襲封。

徽宗時,再一次給後周恭帝的後人賜官,為宣教郎,監周陵廟,並規定世世代代“為三恪”。所謂“三恪”,就是本朝奉前代三朝的子孫為王侯,表示他們是本朝的客人,不是臣子,“恪”,有“敬”的意思。這是古來“興滅國,繼絕世”的禮製規定。三千年前的西周王朝成立後,以周之前的舜後陳國、夏後杞國、殷後宋國為“三恪”;後周則以後唐、後晉、後漢的後人為“三恪”;大宋曾封隋、唐、五代後裔,並吳越、荊南、蜀漢等國後裔為官,主宗廟祭祀,也是“三恪”的禮製延續。這類做法體現本朝“寬容”之義,同時顯現視前朝為正朔,從而本朝也為正朔的意思。宋徽宗的做法,就是承認後周為正朔,這對在世的柴氏後人是極大安慰。從曆史文化有機性考察,這也是將本朝納入曆史長河的一種法統安排,是中國之所以為中國的一種曆史連續性。曆朝曆代,無論優劣,皆在這種連續性中。是光榮是醜陋,都在時間的流動中,不可分割,不必截斷。曆史,很早就開始了,因此,不必“曆史從我開始”。就這個意義言,“三恪”之禮,意義重大。

大宋南渡後,高宗也不忘柴氏後人,還特意選柴家的長者襲封崇義公。南宋理宗時,又詔周世宗八世孫、承務郎柴彥穎襲封崇義公。趙翼對此評論道:“此皆見於《本紀》及《續通鑒長編》者。蓋柴氏之賞延直與宋相終始,其待亡國之後,可謂厚矣!”這些都是見諸《宋史》中的《本紀》和《續資治通鑒長編》的記錄。於此可見,對柴氏的恩賞一直與大宋帝國相終始,大宋對待亡國者的後人,可以說是很優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