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斯人已逝,“誓碑”永恒(2)(1 / 3)

《乾卦》是《周易》第一卦,爻辭中論“潛龍”為“不及”,因此“勿用”,因此要“躍”;論“亢龍”為“過”,因此“有悔”,因此又可以回歸“潛龍”狀態。過、不及,都不是“中庸”狀態,也即不是最佳平衡點。但“飛龍在天”則不同,它在諸卦中居於“九五”之位,是一個最佳平衡點,也即得到“中庸”的狀態。王昭素用這個來說老趙的現場。但《周易》之妙不在簡單的現場描述,而是對現場之前之後的展開狀態的推演。按照《周易》,“飛龍在天”之前,是“潛龍勿用”,之後是“亢龍有悔”。因此,在天的飛龍,是可以隨時轉化的。這之中,就需要一種文明邦國元首的大智慧:戒懼。

物有不及,韜晦而勿動;物有盛極,日中而西斜。這類比喻都是要元首保持戒懼心態下的中庸之道。具體而言,就是傳統禮製講述的“當位”

與“節製”。君王臨天下以仁,就是“當位”,不仁,就是“錯位”,不仁而殘虐,就要“易位”。君王知道有所不為,就是“節製”,無所不為,就是“放縱”,無所不為到無法製衡,就會走向“天祿永終”,那時,就是“湯武革命”之時。《周易》的政治學講述,大的邏輯就是這樣。

老趙聽到王昭素的“諷諫”,很高興,又向他谘詢“民事”。史稱“昭素所言誠實無隱”,老趙聽到了更多民間真相,更高興,很愉快地表揚了他。最後,又向他詢問“治世養身之術”,王昭素在這個時刻表現了儒學大家的姿態,他說出了一句流傳久遠的名言:

治世莫若愛民,養身莫若寡欲。

史稱老趙很喜愛這兩句話,“常書屏幾間”,經常寫在屏風、案幾之間,當作了“座右銘”來隨時提示自己。

《宋史全文》引呂中意見說:“善言《易》者莫如昭素。”

“保守主義”奧妙

士庶之所以得以休養生息,依賴於“慈也、儉也、簡也”。這三者對於治道而言,太珍貴了。但又不能刻意。刻意,不但不美,還往往難於達到初衷願景,也即很難有真實的預期效果。船山認為漢代文、景二帝就是修煉這三個主題詞的聖君,但他們與老趙比,多了一些刻意,所謂刻意,就是:對於“慈”而言,不過是心中存有“刑殺”之心,但姑且忍著;對於“儉”而言,不過是意中存有“厚實”之念,但勤奮用之;對於“簡”而言,不過是眼中看著天下之動,而將權謀施之於後而已。這是道家的法術。趙匡胤與此不同。他不懂儒學,但各類“異學”(法家、道家之術)卻能不亂其心。他看到天命不恒定,有感於民生的艱難到了極點,非常想推演一個祥和天下。他看到了夷狄盜賊“毒民侮士”的習氣,心有不安,所以厚待遜位的柴氏、收服的降王,讓天下能暫緩喘息。

老趙是傳統中國深得“保守主義”奧妙的政治家。現代社會,受激進思潮影響,人們對這類“保守主義”多不理解,以為“改天換日”之類才是“英雄手段”。這是造就世相浮躁最重要的動因之一。經驗傳統,是人類積年沉澱的習慣與智慧。尊重經驗,就是尊重先人,事實上也即等義於尊重自我--因為自我也會成為未來的經驗傳統。那種動輒“曆史從我開始”的狂妄,給共同體演繹的苦難已經太多了。

宋太祖反求諸己,以靜製動,在漸進過程中,不斷化解五代以來的社會戾氣,慢慢做成一個有道世界,但他又不去頂著“自堯自舜之名,以矜其美,而刻責於人”。考察他的言論,他不像唐太宗那樣,喋喋不休地討論“仁義”。他不說沽名釣譽的話,言出於內心之誠。考察他的事跡,他也不像漢文帝漢景帝那樣,忍人之所不能忍,容人之所不能容,他不用忍,也不須容,那些該“忍”的事,他能泰然處置;那些該“容”的事,他能豁達麵對;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過程。所以太祖趙匡胤的“寬容”並非有意“寬容”,而是本色存在。天下的紛亂之氣,因為“我”之鎮定而就緒為一種安靜的秩序;天下的瓦解之勢,因為“我”的真誠而變化為一種漸次的安定。這一切是怎麼成就的?船山說:“無他,心之所居者本無紛歧,而行之自簡也。簡以行慈,則慈不為沽恩之惠;簡以行儉,則儉不為貪吝之媒。”因為老趙沒有可以求教的老師,就是有些小毛病,也不損傷他的大德;因為老趙沒有可以仿效的對象,所以他能夠達致聖人之情不必有文牘文本的複雜。五代以來的種種殺伐之氣,殘虐之道,在簡潔、樸素、仁慈的善政中,漸損漸除,終於在近百年的亂世中慢慢推演為一個升平之世。

由亂世,到升平之世,再到太平盛世,是傳統聖賢期望中的風景。孔子說:“善人為邦百年,可以勝殘去殺。”這話與孟子“不嗜殺人者能一天下”說,都預表了由“敬畏生命”為邏輯起點的政治倫理正價值。儒學對這類價值有連續性的推崇和不衰的敬意。

船山說,“勝殘去殺”,這話有人認為漢文帝漢景帝可以當之,其實不是的。文、景所為,是老莊道家的支流,還不是孔子所論的境界,如果要說有誰能當得這個境界,那就是宋太祖趙匡胤--“太祖其庶幾矣”!

老趙的不正記錄(一)

像所有的人一樣,趙匡胤的複雜性也不例外。他身為帝王,以一個政治家的身份考察,他當得起中國史上的偉大人物。但他也有過失,有些過失還很嚴重。按照“世界曆史就是世界法庭”的意見,今天來審視趙匡胤,他的一些“過失”,甚至就是罪惡。“春秋責備賢者”,對老趙的這類“過失”不可不論。除了書中已經論及的,這裏再做一次梳理,看看老趙還有哪些不正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