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斯人已逝,“誓碑”永恒(1)(2 / 3)

據記錄者朱弁說,老趙這份“禦批”,到北宋末年宣和年間,他還在親戚家看到過。

老趙知道身居九五之尊,縱情快意無人可以製衡;但他更知道,在無理性的恣意之後,很可能正在犯一個錯誤。世界很大,不是為我趙匡胤一個人的存在而存在。故老趙有了儒學所倡導的“三省”(多次反省)精神,總是在快意之後,自我反省。

有一天罷朝,老趙坐在便殿,很長時間快樂不起來。左右看到他情緒低落,就來問是何緣故。老趙說:“你們以為做了‘天子’是個容易事啊?剛才就為了圖一時快意,指揮一事,但現在想來是個失誤。所以樂不起來啊!”

還有一次,他去打獵,忽然從馬上墜落,大怒,拔出佩刀來將馬刺死。但是很快就後悔了,歎息道:“我耽於逸樂,打獵找快活,幹的都是危險的活兒。是我自己跌落馬下,馬有什麼罪?”

從此以後不再打獵。他甚至還因為喝酒過量可能的失態而自省,他對左右說:“朕每因宴會,乘歡至醉,經宿,未嚐不自悔也!”這樣,他對臣下可能不同於他的價值觀,也有了寬容。

“生長”出來的風景

老趙喜歡便宴,常常很隨意地宴請宗親大臣、讀書人或外國使節。有一次宴請很多讀書人,翰林學士王著乘著酒醉喧嘩不已。老趙認為他是柴榮時代的大臣,對他很客氣,見他已醉,就讓人把他扶出去。但王著不肯走,反而靠近屏風,掩袂痛哭。左右等於把他拽了出去。第二天有人來上奏,說王著逼近宮門大慟,是思念周世宗。

老趙說:“這家夥是個酒徒。在世宗幕府時,我就知道他。沒關係。一個書生哭哭世宗,又能做些什麼呢?沒關係。”

宋人江少虞《宋朝事實類苑》記錄了老趙很多這類故實。書中說,“太祖豁達”,得到天下後,有些在老趙“微時”待老趙不很友善的人物,也在朝中做官,趙普就多次說到這些人,準備暗中加害他們,老趙看出趙普的意思,就說:“不可!若在紅塵中,人們就能識別誰是未來的天子、宰相,人人都去找天子找宰相去了!世上哪有這類事!”

趙普因此看出了自己的卑汙,從此以後不再說這類事。老趙的寬容,不僅在“愛育黎首”(愛護百姓)方向,還在“臣服戎羌”

(以德服人,招徠遠方之人)方向。陝西為古秦州,那裏有個夕陽鎮,生產大型木材,有森林綿亙,看不到邊。但這些木材隻對當地的“戎羌”部落有利。大宋建國後,有很多營造(建築)的工程,需要大量木材。尚書高防知秦州,辟地數百裏,在當地建築堡壘要塞,招募兵卒千餘人為“采造務”,同時對當地的“戎羌”部落約定:“渭水之北,歸戎羌所有;渭水之南,歸秦州所有。”這樣一來,果然就獲得了上好木材數萬本,製作了連排木筏從渭水運往京師。後來“戎羌”部落率領帳下部族,從渭水中攔截木筏,殺掉運輸的兵卒。高防與“戎羌”大戰,史稱“剪戮甚眾”,還活捉了幾十人,捆縛到獄中,上報給朝廷。

但太祖聞訊,並不高興,反而非常同情秦州的“戎羌”部落。他說:“奪其地之貨產,能沒有爭戰嗎?這樣隻會增加邊州的困擾!不如罷之。”於是下詔,慰撫當地的酋長,厚厚賞賜他們,抓起來的“戎羌”,都賜給袍帶,遣還原來的部落。此舉感動了當地“戎羌”好幾個部落,都哭著表示感謝。後來更上表,願意獻出當地盛產美材的林場五十裏。

大宋王朝的曆代君王都從老趙這裏繼承了天然的寬容精神,就寬容而言,趙宋王朝超過了曆代王朝,有資格獲“寬容”主題的“集體榮譽獎”。我說“天然的寬容精神”,是說,“寬容”,在老趙這裏不是沽名釣譽“做作”出來的風景,而是自然而然“生長”出來的風景。

理解老趙的“寬容”,可以看看船山先生的評價。船山在《宋論》中評價老趙,用了“簡、儉、慈”三個字。簡,就是簡潔,不生事。儉,就是儉樸,不奢華。慈,就是仁慈,不酷虐。這之中,首要在“簡”。按政治哲學考察,這個“簡”字實在是攸關保守主義精神的一個絕大命題。

船山先生的意見是,“求之己者,其道恒簡;求之人者,其道恒煩”。由於“煩”,軍政反而紊亂,刑罰反而複雜。後世儒者經常“挾此以為治術”,認為要有建樹,要建不世之功,要推動曆史進步……但正是這類堂皇情緒,反而背離了儒學正見。老趙不如此,行政簡、軍政簡,一切從簡,有所不足,自我反省。他不去外求,不去要求他人如何如何,訂立什麼責人之章程,而是自我做起。要天下儉而不奢,自我先做到儉而不奢;要天下做到仁慈隱惻,自我先做到仁慈隱惻;要天下行事由簡,自我先做到行事由簡。

太祖做事一向就是崇尚簡易。五代時公文處理有“文牘主義”特點,很煩瑣。按朱熹的話說就是“須要三省下吏部,吏部下太常,太常擬差申部,部申省,動是月十日不能得了”。趙匡胤辦理公文與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