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前夜的陣痛——20世紀中國詩潮之二(2)(1 / 2)

黃遵憲的貢獻不同於此,他的確為原有格局的詩帶來了新氣息。他使用的還是文言,但已有新鮮的題材和境界,給沉悶的古典詩歌以變革的激動。所作《今別離》四首,分別描寫產業革命興起的輪船、火車、照相以及科學知識等,終於把古典詩推到了新世界的前麵而與梁啟超所批評的生硬搬用新詞的現象截然不同。他的《今別離》其一詠輪船火車:

別腸轉如輪,一刻既萬周。眼見雙輪馳,益增心中憂。古亦有山川,古亦有車舟。車舟載離別,行上猶自由。今日車與舟,並力生離愁。明知須臾景,不許稍綢繆。鍾聲一及時,頃刻不少留。雖有萬鈞柁,動如繞指柔。豈無打頭風,亦不畏石尤。送者未及返,君在天盡頭。望影倏不見,煙波香悠悠。去矣一何速,歸定留滯不?所願君歸時,快乘輕氣球。

從這首詩看,不僅是題材的更新,引進了新時代科技發明所帶來的新的機械和場景,它對中國詩貢獻最大的是現代人心理感受的引入。古代那種永恒的田園詩的境界消失了,詩中充溢現代人對於速度和節奏的驚奇感。送者未及返,君在天盡頭,這詩句與過去詩中那種緩慢而悠長的離愁,不啻是翻天覆地的變化。盡管還是舊日的詩體、詩形,但內質已起了變化。從這裏,我們感受到現代人的心理和情趣,而不是古典的。這就是梁啟超在《飲冰室詩論》中倡導的那一種革其精神的試驗。因為它在數千年使用的那隻瓶子裏,已經裝進了一個速度和機械的酒,是熔鑄新理想以入舊風格的實踐。因此,一種更為廣泛深刻的變革就變得不是那麼遙遠了。

詩界革命初期,夏曾佑、譚嗣同等以新名詞人詩,其試驗並不成功。黃遵憲與此不同,他從改革內容人手,進而對改革形式提出主張。他身體力行,作品甚多。有些作品已經透露出新語言的萌芽。他的詩在當時擁有很多讀者,人稱詩世界之哥倫布。在舊詩將亡、新詩將出未出之時,這位詩人能夠給舊格式以生命力,使它能夠容納新內容、新思想、新品質,是過渡時期的一種填補,同時,也開啟了詩歌變革的先聲。

從龔自珍到黃遵憲,第一代詩人所展現的道路,是一條棄舊覓新的道路。中國傳統詩藝根基頑固,詩界的積習也深。在這所盡管是已處於末世頹敗的大度裏,想要掀動它的一片屋瓦,也會引發連綿不斷的激動,更何況意在動搖這座大廈根基的變革?

與以改良舊體容納新內容為宗旨的新派詩試驗的同時,中國詩壇上的維護傳統力量也在集結。以陳三立、陳衍為代表的同光體是清代宋詩運動的延續。其它還有名目不同的擬古詩派,以及詞方麵的常州派等。它們是強大傳統力量的彙流,是變革時代新舊力量較量中的一種自然而然的表現。同光體的出現是為了保古,想挽回宋詩運動的頹勢。陳三立代表生澀奧衍一路詩風,主張避俗避熟、力求生澀。他們的詩內容空泛,但又熱衷於追求晦澀。還有一個陳衍,專事模仿宋詩,也寫陰奧聱牙的詩篇。他們不諱言自己愛艱深,薄平易的追求,生硬用典,堆砲詞彙,那些作品令人生畏。還有王闔運,是一名著名的擬古家,他專事模擬漢魏六朝的詩文。也有一些詩人則模仿中晚唐詩風,跟隨者也大有人在。常州詩派的活動也極一時之盛,他們的詞也如那些古董詩派一樣,並沒能跳出舊有的窠臼。近代中國詩壇上的這種集結,說明了整個中國古典詩力量的頑健,盡管他們不斷重複的弱點已經顯示出無可挽回的衰落,但這種集結也仍然形成巨大的壓力。

這些產生在晚清的詩歌現象乃是一種必然。中國詩歌已到了非要進行變革不可的境地。19世紀下半葉以後隨著政治改良的要求而興起的藝術改良的浪潮,足以使那些舊力量畏懼。但是不論是新派詩,還是詩界革命,除了引進一些新內容和改造一些舊境界以外,它們的確沒有帶來更大的震動。這些試驗不能搖撼舊詩的根基的事實是極明顯的。這樣,隨著戊戌維新的失敗,本來就不曾形成力量的詩界革命也就很快地銷聲匿跡了。

三、南社的進步爭取中國詩歌的期待

清王朝消失的前夜,新的共和政體建立的前夜,中國詩界南社的活動是值得紀念的大事。南社是一個進步的文學社團,它是在同盟會成立之後出現的,成立於辛亥革命前二年,其成員著名者如陳去病、高旭、柳亞子、蘇曼殊、馬君武、周實、寧調元等。柳亞子是其中創作最為豐富的詩人。他的創作時間跨度最大,直至當代,和毛澤東有過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