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曆史的沉思——新中國三十年詩歌創作的回顧之二(6)(1 / 3)

隻是,他無法忍受,甚至一次也沒有聽過這樣的風聲,看過這樣的流雲。1957年,郭小川寫過《自己的誌願》,在詩裏,他講到自己參加革命的風風雨雨的二十年中曾經有過的缺點和過失,一個微小的成功之後,有時在夢裏卻沉醉於自我欣賞的酒筵,在一帆風順的時刻,有時由於不經心而為我們的事業招來禍患。他不承認自己是一個純粹的人,他隻承認,我還遠不能說,我是一個健全的共產黨員。這種思想,在他最後幾年寫成的光輝詩篇《團泊窪的秋天》和《秋歌》中,得到了鮮明的體現——

我曾有過迷亂的時刻,於今一想,頓感陣陣心痛;

我曾有過灰心的日子,於今一想,頓感愧悔無窮。

以明澈純淨的語言揭示自己的弱點,使得他的形象臻於崇高。這是一位真實的和真誠的詩人。這一點,也許比他的相當高超的詩歌成就更為重要。

三十二年來詩歌界有若幹次重要的批判,其中一次是圍繞著郭小川的《望星空》而開展的。這篇引起爭議的行情詩,初稿於1959年4月,改於當年8月,改成於當年10月,正是建國十周年,人民大會堂奠基落成的時刻。這首可以說是為建國十周年,為人民大會堂落成而譜寫的樂章,它的真正目的,在於頌揚,屬於頌歌一類。全詩四章,前二章寫未走進大會堂之前,麵對浩瀚的星空所產生的關於人生,關於宇宙的浮想。他真正感覺到了宇宙充滿神秘的偉大和永恒。他不無惆悵地唱:說什麼,身寬氣盛,年富力強,情豪誌大,心高膽壯,不如一顆小小星光亮,也不及銀河一節長——

在偉大的宇宙空間,

人生不過是流星般閃光。

在無垠的時間的河流裏,

人生僅僅是微小微小的波浪。

後二節,寫進入大會堂之後。麵對那裏人們雙手創造出來的繁星滿天的綺麗景色,他從幻想回到人生的戰鬥。他由衷地歌頌人生的壯麗,人類創造力的非凡和偉大:世界呀,由於人的生存而有了無窮的希望。他承認剛才望星空時的想法是錯了,剛才是我望星空,而不是星空向我了望,我們生活著,而沒有生命的宇宙,既不生活也不死亡,麵對這些他說,我有資格挺起胸膛。

這首詩基本上是采用對照、反襯的方式,完成詩人對現實生活和戰鬥人生的歌頌。它的創作構思,前半是有意地大力加以渲染,借以烘托後半的非常與不平凡。從詩人的意圖來說,是真心實意地要歌頌現實。

《望星空》不是沒有問題,它的問題在於前半作為烘托的分量過重,以至於當他真正要對人間唱頌歌時,藝術形象所能表達的力量相對地弱了。但有一點是許多評論者未曾加以認真探討的,郭小川著手抒寫這首頌詩時,他追求的是充分個性化的方式。他如同一貫所堅持的那樣,在熱情洋溢的頌歌中不隱藏詩人自我。賀敬之對郭小川的詩歌道路曾經有過一段中肯的評語:作為社會主義的新詩歌,郭小川向它提供的足以表明其根本特征的那些具有本質意義的東西,這就是:詩必須屬於人民,屬於社會主義事業。按照詩的規律來寫和按照人民利益來寫相一致。詩人的自我和人民的大我相結合。詩學和政治學的統一。詩人和戰士的統一。就這樣,在這首詩中,抒情主人公是流露了自己的真情,而這個真情是與當時輿論所主張的先進、模範、純粹等等不全吻合的,因此,他受到的非議正是預料之中的。

根本分歧在於,詩中應該不應該有真我?這個我既是真的,允許不允許他有凡人的一切?例如郭小川在望星空時所曾經感到的惆悵。評論家指責的這首詩中的感情是極端陳腐,極端虛無主義的評論,誠然是不符實際的。他所認為的這首詩裏的主導的東西,是個人主義,虛無主義的東西,也與實際不符。但是,在詩人的真情流露之中,是否必須絕對正確和純之又純,這在當時,甚至在今天,也並沒有解決。這位評論家批評《望星空》時聯係批判了郭小川寫於1950年的《致大海》。在這種批評中,我們仍然看到了這種批評所運用的標準仍然是詩中的我一抒情主人公的形象所蘊含的思想素質必須是純粹的——純粹的杜絕了個人主義的共產主義思想。《致大海》是郭小川人格光輝集中體現的一首詩。我們在這裏用了人格光輝,那是為了高度評價他的真誠、坦白、不虛偽而特意選用的詞組。虛偽的完美未必輝煌,有缺陷的真情倒可能是真正的美好世上也許根本就不存在絕對的完美,所以不完美的光輝應當認為是正常的和正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