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50年代詩歌實踐,我們感受到了詩人們火一般的熱情,他們急於歌頌工農兵,歌頌新生活,因而也急於使詩脫離如馮至所痛恨的窄狹的個人主義,急於使詩中出現正麵人物的典型形象一抒情主人公成為如袁水拍所希望的那種先進、模範和純粹的形象。然而我們得到的多半是虛情假意。一個有趣的事實是,解放後,愛情詩退化了,真的愛情詩絕跡了,倒是聞捷的《天山牧歌》的出現,使人們終於饒有興趣地發現了中國畢竟還有一位以極大精力致力於愛情詩寫作的人。但是,不論是《吐魯番情歌》還是《果子溝山瑤》,這位愛情詩人沒有一首是為自己寫的。他是一位專替別人做情詩的詩人。伹即使這樣的努力,也隻能在思想比較開放的1956年才能實現。1957年之前,我們相對的存在一種較為輕鬆的氣氛。1956年,以《西盟的早晨》等詩引起人們關注的一顆新的星辰公劉,他寫出一組比較接近於實際意義的情詩,當人們讀到:
天上的繁星有千萬顆,
隻有一顆屬於我;
照耀吧,我的星辰!
照耀吧,我的命運的燈!
我以堅貞的手臂將你捧住,
你就永遠不會隕落……
人們是吃驚的。這樣沒有什麼政治意義的純粹抒寫個人情感的詩,竟然有人在寫,而且竟然能夠在刊物上公開發表!這即使在當時也是一種相當引起注目的舉動。
人們在詩中尋找當時值得十分珍惜的我,這種心情是急切的。正是由於這個原因,當人們終於在激浪澎湃的雄偉大合唱——《放聲歌唱》中競然發現了賀敬之的帶著獨特音色的獨唱時,這種喜悅是意外的;漆黑的茅屋裏,一塊殘席,4破絮,我的誕生;父親嚴厲的斥責;延安窯洞,三號軍裝的卷起的褲腳,老同誌蓋在自己身上的破大衣……賀敬之是一位擅長寫大江東去那樣豪放詩篇的詩人,他的詩歌的基本形象是革命戰士的集體形象。但是,他在重要詩篇中,都注意地把我的聲音加人到我們的合聲中來,沒有忘了讓讀者在雄渾的歌唱中捉摸到詩人真實的情感。不僅在《回延安》中,也不僅在《放聲歌唱》中,甚至在以抒寫一位青年英雄業績的《雷鋒之歌》中,他堅持寫詩人的自我。他的真實的聲音使這首壯麗的長詩更顯得親切而豐富。他把雷鋒看作自己家庭的一個成員:你的年紀,二十二歲——是我年輕的弟弟嗬,你的生命如此光輝——卻是我無比高大的長兄!他把雷鋒看作自己親密的戰友:不要說,我比你多有幾年軍齡,但是,在你麵前,你是我的好班長,我是新兵。這些抒情的詩句,既寫出了雷鋒的偉大,又寫出了自己的謙遜。
在建國後詩歌發展中,詩中應該不應該有我,是否可寫真我,始終存在著分歧的意見。郭小川在他的《致青年公民》等詩中用了第一人稱的我,有人立即提出質問:為什麼要有那麼多的我?郭小川趕快加以解釋。他承認,我號召你們我指望你們等,實在是口氣過大,表示以後加以改正。至於我,他不無狼狽地辯正說:隻不過是一個代名詞,類如小說中的第一人稱,實在不是真的我,詩中所表述的,關於我的經曆、我,的思想和情緒,也決不完全是我自己的,我現在還不敢肯定,這樣的看法是否恰當,我的用意確乎在此。請求讀者予以諒解。在這些說明中,可以看出當時的不那麼理直氣壯的心情。伹是,在當代的詩人中,郭小川卻算是少有的敢於在詩中觸及真我的一位詩人。
在較早的名篇《向困難進軍》中,郭小川一方麵以激昂的熱情號召青年公民迎著困難前進,一方麵,他又了無遮攔地向自己的聽眾剖析自己在革命隊伍中的煩惱和不安。《山中》是一篇革命戰士內心世界的獨白,在寧靜的山中,他住不下去,他心中思念那每個山頭都在炮火中顫動的日子。他的心為此而憂傷,他不斷地,一遍又一遍地喊道:我要下去啦―他讓人們看到屬於他的個性:
我的習性還沒有多少變移,
沸騰的生活對我有著強大的吸引力,
我愛在那繁雜的事務中衝撞,
為公共利益的爭吵也使我入迷,
我愛在那激動的會議裏發言,
就是在嘈雜的人群中也能產生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