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長存(3 / 3)

正在這時,一個孩子,一個最符合肖西光實驗預想的孩子出現在他的麵前。那是一個農村孩子,背著一個小書包,跪在右麵的街道上。麵前地磚上用粉筆寫著十幾行字。不用細看,肖西光就知道大體內容是什麼。那孩子看樣子隻有**歲。不過農村孩子發育晚,可能會有十歲左右吧。

肖西光蹲到孩子身邊。“你上學有困難嗎?”

髒兮兮的孩子木然地點了點頭。

“走,帶我找你的父母。我幫你解決學費。”

一個小時後,他們來到城鄉結合部,走進一處廢品回收站。周圍有成百的拾荒者在忙碌著。那個孩子跑到一對中年夫妻麵前,把情況講給他們。那對夫妻用狡猾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幾下肖西光,走過來向他詢問。聽到他報出的實驗報酬,兩個人都吃了一驚。

“兩個月,五千塊?”

“是的,可以夠他今後兩年的學費。如果他真缺學費的話。而且,他到實驗室,主要工作就是睡覺,不會累著。”

“那感情好,平兒這下子遇到好人了。”

“但我要證明你們真是他的父親。”肖西光知道,這類行乞的孩子,身邊的大人八成不是親爹媽。不過這下子他走了眼。那對夫妻拿出了身份證和家鄉村委會,證明他們確實是這孩子的監護人。

(八)

從此,這個叫張北平的十歲孩子就成為課題組唯一的被試。一日三餐他和肖西光等人在學校食堂裏吃。晚上入寢前注射實驗藥物。然後,肖西光和兩個助手倒著班,記錄他的睡眠情況。

頭幾天,張北平經常被嚇醒,因為他的夢境太真實了,而他的真實生活似乎又很可怕。當肖西光開始讓他追述夢境時,張北平總是欲言又止。

“他肯定夢到什麼了不肯說。”小陳猜測道:“比如他爸爸媽媽虐待他了什麼的。那兩口子一看就不是善茬!”

“我看不是,他恐怕是不熟悉咱們這裏的環境。”小李反駁道:“他中學都沒上,一下子跑到大學裏來,肯定膽小唄。”

似乎小李的推測是正確的。幾天以後,張北平開始配合起來,夢境的回憶變得連慣、通暢,有時候就象一篇小記敘文。

為了保證實驗結果,肖西光擔任了大部分夜班。到了白天,他如果不和小陳小李在一起總結實驗,就去找地方去補覺。而張北平則是正常睡眠。怕這孩子精力過剩惹出事端,肖西光就和大學圖書館說明情況,給他一張特別閱覽證,讓他泡在圖書館裏。最初,張北平隻是去少兒閱覽室,翻看卡通畫,慢慢地,讀的書開始複雜出來,篇幅也長了許多。有一天,一個數學係的老師看到肖西光,問道,經常泡圖書館的那個孩子是不是你的親戚?

“不是。怎麼,他惹事了?”

“沒有,你猜測那孩子在看什麼,在看《哈佛商學院MBA案例全書》!”

“嗬嗬,大概是書的封麵花花綠綠,他被吸引了吧。”人工睡眠能夠提高信息加工水平,肖西光深信不疑。但他不會相信,這個拾荒者的孩子能夠看懂MBA案例。每天早上,他都要麵對那雙眼睛。那雙眼睛雖然不象剛來的時候那麼渾濁,但也遠遠談不上睿智。

又有一次,小陳來到圖書館,發現張北平眼前擺著一本《心理測驗通論》!他驚訝地走到跟前。張北平抬起頭來,給了他一個憨憨的笑容。

更有一天,小李發現,張北平竟然在實驗室裏讀睡眠實驗報告!那可不是整理出版的書,是一大堆原始資料,充滿了外行人無法理解的數據、符合、圖表。不,這孩子肯定不是在讀,隻是看著好玩罷了。

小陳和小李都沒有把自己的見聞告訴肖西光。而張北平再也沒有當著他們的麵碰那些東西。

(九)

四個月後,實驗告一段落。按照程序,肖西光把張北平帶到市心理學會,走進一間辦公室,在那裏,兩名來自其他單位的心理學家對張北平進行了智力測驗和人格測驗。又過了十天,市心理學會完成了初步的研究報告。報告稱,被試的人格發展水平出現飛躍。他的智力、注意力、情感控製能力、意誌品質等等都達到了初中二年級的水平。不過,這是睡眠中夢的信息加工作用,還是實驗藥物的直接作用,目前不清楚。該課題極有創造性,建議對此進行擴大化研究。

接下來的十天裏,課題組名義上的負責人魏教授東奔西走,參加各種學術研討會,介紹自己如何去擬定這個“極有創造性的研究課題”。肖西光則埋頭去整理原始材料,準備擬定一個更大的,有幾十名兒童被試參考的實驗。

突然,一紙律師函飛到心理學院。律師聲稱代表“不良心理實驗受害人”張北平。受害人在接受心理實驗後,智力發生大幅衰減,已經影響到他的正常生活。目前求學無望。按照精神病院鑒定的損害程度,以及受害人終生收益的推算額,要求心理學院賠付人民幣一百五十萬元整!

“這怎麼會?”肖西光大驚失色,直接找到律師。“那種藥物根本不會出現這個問題。何況,他剛剛接受過智力測驗,智力大幅度提高了。”

律師早有準備,兵來將擋。“這裏有精神病院進行了司法精神病鑒定,孩子的智商隻有八十七分,大起大落,明顯受了嚴重損害。先生,你恐怕是對一種新藥品的信心太強了吧。”

肖西光拿著鑒定結果的複印件,目瞪口呆。“這……這……這個實驗是我設計的,被試是我找的。要賠我賠。不要連累我們學院。”

“算了吧。”律師不理睬他的犧牲精神。“你幾輩子也掙不到這麼多錢。當初的實驗合同上蓋著你們學院的大印,自然要學院來賠。”

肖西光知道自己掉進了一個陷阱,但這個陰謀是誰設計的呢?那對文肓拾荒者嗎?

(十)

肖西光再次見到張北平,已經不是在城市邊緣的那個垃圾站,而是幾百公裏外他的老家。張北平的父母正在翻修家裏的房子。律師已經保證這官司能贏,所以他們不在乎先借萬把塊錢把茅草房換掉。

看到肖西光找上門來,那對夫妻二話不說,忙招呼周圍的鄉親,幾個壯漢子把這位瘦弱的大學講師擋在路上。

“你作啥子?”張並平的父親斷喝道。

“張北平在嗎?我想見見他。”肖西光望著這個矮個子,打死他也不相信,這個憨憨的莊稼人能夠搞懂那麼複雜的法律程序。

“律師說了,有啥事法庭上見。再不走,莫怪我們不客氣!”

肖西光知道自己討不到好處,隻好悻悻地走了。出了村頭,忽然,那個可憐的、神秘的孩子進入他的視線。張北平正坐在村外的河堤上,麵對夕陽背對著他,拿著一本書在讀。是他!沒錯!肖西光悄悄地摸到他的身後,突然躍過去,搶到孩子麵前,一把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說,是不是你找的律師?”

孩子手裏的書掉在地上,封麵上赫然印著《中小企業上市公司價值分析》!

肖西光來之前,已經有充分的心理準備,但他仍然沒有意識到,四個月裏那無數非凡的夢境,給孩子帶來的不僅僅是智力上的飛升,也讓他更老練,更鎮定,甚至,更狡猾,更凶狠。盡管忽然被襲擊,但張北平隻是“哦”了一聲,看清是肖西光一個人後,就鎮定了下來。兩隻眼睛裏冒出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深遂的目光。

“先生,有事嗎?”

“實驗時期,你一直隱瞞你的夢境?”肖西光喝問。“你是怎麼應付智商測驗的?你可以自己控製結果,對不對?

“先生,這些村民不懂青少年保護條例,但他們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欺負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總會激起天生的正義感吧?”

肖西光放開他,退後幾步,呆在那裏。那個孩子,那個在孩子軀殼裏瞬間長成的大人,打量了一下他,輕蔑地說道:“好,看來你沒有暗地裏佩帶采訪機。這樣,我倒可以對你講幾句心理話。看來,你對自己的實驗很自信。甚至猜到了真相。“

“張……先生……請你高抬貴手,撤訴吧。我們學院不是企業單位,不可能賠付那多麼。”肖西光一下子垮下來。

“實際上,如果你們給到那個價位的七成,咱們就可以庭外和解。”聽到他的哀求,這位精通許多哈佛管理案例的孩子,給了他一個不大的回旋餘地。

“可是,我的飯碗就丟了。”

“我不可能再退讓。”那個孩子回過頭,指了指背後貧瘠的村莊。“這是我離開家鄉的最好機會。再說,我已經停藥二十天了,再沒有以前那種夢境,我至少要給自己留下買藥的錢。這麼陰險的世界,我還要更多的智慧才能對付。至於你——”

張北平比肖西光矮四十公分。但此時,張北平站在一個土坎上,這使得他可以伸出手,象長輩一樣拍拍後者的肩膀。

“那種靈藥不是給了你智慧的夢境嗎?你不妨繼續下去,從那種夢裏得到的東西,足夠你把許多夢想變成現實了!”

注一:眼動儀,心理學儀器,測量人在閱讀時,視線在書頁上掃描的方向。

注二:皮亞傑,瑞士心理學家,發生認識論創建者。

(本篇發表於《科幻大王》2004年十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