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公善於融範經典子史之文,以至諺語俚詞,取精用宏,變化多方,敘事寫人,細膩而扼要,曆代文家推其散體宗師。曾國藩氏且謂為“文家之王都”,以其“義必相輔、氣不孤伸,兼開後世之駢體。”
(《送周荇農南歸序》)吳德旋《初月樓古文緒論》,更盛推“《史記》如海,無所不包,亦無所不有;古文大家未有不得力於此書者,正須極意探討,韓文擬之,如江河耳。”“古來善用疏,莫如《史記》;後之善學者,莫如昌黎,看韓文濃鬱處皆能疏,柳州則有不能疏者。”“《史記》
未嚐不罵世,卻無一字纖刻,柳文如《宋清傳》,《蝜蝦傳》等篇,未免小說氣用意太纖太刻看昌黎《毛穎傳》,直是大文章。”(頁二四至二五蘇文擢先生謂韓子一則取史公義法為記事之文,一則取史公剛柔相生以成其雄逸,善學龍門者,無以加於此,蓋昌黎碑銘之妙,夾敘夾議,《毛穎傳》,《張中丞傳後序》,《董晉行狀》,《柳子厚墓誌銘》,《鄭群墓誌銘》等,敘事而以論斷製,皆善學《史記》、尤其《伯夷、屈原列傳》諸篇而得。(《韓文四論》,頁七八至八○)吳德旋雲:“文章之4道,剛柔相濟,《史記》及韓文,其兩三句一頓,似斷非斷之處極多,要有浩氣潛行,雖陡峻亦寓綿邈,且自然恰好,所以為風神絕世也。”
(《初月樓古文緒論》,頁二一錢基博氏論昌黎碑誌之文,其豪曲快字,原孟子之跌宕昭彰,與奇字拗語,參揚雄之矜重古在奧者,皆運以司馬遷之浩氣逸致。
(《韓集籀讀錄韓愈誌》,頁一三五)雲雲,此可見遷愈二子文心之相契。
3·旁采辭賦漢賦承《楚辭》而作,也是一代之文學。
孫梅《四六叢話》雲:“兩漢以來,斯道為盛;承學之士,專精於此。賦一物則究此物之情狀,論一都則包一朝之沿革,輟翰傳誦,勒成一子,藩溷安筆硯,夢寐刳腸胃;一日而高紙價,居然而驗土風,不洵可貴歟!”蓋漢賦多弘博絕麗,鋪陳展衍(參看《文心雕龍詮賦》
篇)或直敘,或設問,章法謹嚴,用字奇瑰,雖世易時移,仍有可資取法之處。
司馬相如、揚雄,傳世之名作尤多。揚子雲“少而好賦”(《法言吾子》),深服長卿,謂其賦“神化所至”、“不似從人間來”(《西京雜記》)於是仿《子虛》、《上林》而為《甘泉》、《羽獵》、《長揚》、《河東》諸賦,又擬屈賦而作《反離騷》、《畔牢愁》,反屈子之意而廣之。
中歲以後,則以辭賦誇飾,諷一勸百,故謂“雕蟲小技,壯夫不為。”
(《法言吾子》)於是舍文就學,以經莫深於《易》,仿之而作《太玄》;傳莫大於《論語》,仿之而作《法言》。
韓退之嚐推之與孟子並尊,共承尼山之學。蓋昌黎“取相如之奇麗,法子雲之閎肆,故能推陳出新,征引波瀾,鏗鏘金石以窮極聲色。”
(劉開《與阮元論文書》)劉大櫆謂“退之文集大成,(《南海神廟碑》)以所得於相如、子雲者為之,故敘詞祀而《上林》、《甘泉》之體,奔赴腕下,富麗雄奇。”此篇四字之句,凡一百二十餘,得漢賦之氣體。
曾國藩謂其筆力足以追相如之賦(馬通伯《校注》,頁二八○)張4裕釗謂《答劉秀才論史書》中,造句有似子雲,而絕雕琢之跡,一歸於自然。(同上,頁三八七)錢基博謂《袁氏先廟碑》、《曹成王碑》、《試大理評事王君墓誌銘》、《貞曜先生墓誌銘》、《平淮西碑》、《南海神廟碑》等,奇字拗語,運《史記》之浩逸,而參揚雄之矜重古奧(《韓集籀讀錄韓愈誌》,頁一三五)《文心風骨》篇雲:“錘字堅而難移,結響凝而不滯。”退之善學揚馬之長,故能風骨遒上也。(參看蘇文擢先生《韓文四論》,頁八一至八三)。
(引自《唐宋八大家》,台灣書店,98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