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德潛:“《淮西碑》記叛亂,記廷議,記命將,記戰功,記赦宥,記論功而總歸之於天子之明且斷;井井整整,肅肅穆穆,如讀江漢常武之詩。西京後第一篇大文字。”(以上見黃華表《韓文道讀》,頁二一至二二又如《沂國公(田弘正)先廟碑銘》,方苞雲:“序簡以則,銘清而蔚,兼《尚書》、雅、頌之義而無摹擬之跡。”曾國藩曰:“起最得勢,樸茂典重,近追漢京,遠法《尚書》。”(馬通伯《校注》,頁二三三劉大櫆曰:“《佛骨表》是《尚書無逸》”(同上《校注》,頁三五四錢基博雲:“《平淮西碑》、《南海神廟碑》、《烏氏廟銘碑》、《魏博節度使沂國公先廟碑》、袁氏先廟碑,模範《誥頌》故為樸茂典重,而無一字一句襲《詩》、《書》。”(《韓集籀讀錄韓愈誌》頁一三六陳第雲:“退之獨知五十八篇(按:指偽古文《尚書》)為文字之祖,故《淮西碑》法《舜典》,《佛骨表》法《無逸》,《畫記》法《顧命》。”
(蘇文擢先生《韓文四論》述閻若璩《潛邱劄記》所引,頁六九);又雲:“句奇語重者本乎書詩。”(頁六七()《春秋》謹嚴:《春秋》經文字簡質而有法度,《史記孔子世家》雲:“約其文詞而指博,故吳楚之君自稱王,而春秋貶之曰子:踐土之會,實召周天子,而春秋諱之曰:‘天王狩於河陽’;類此以繩當世貶損之義筆則筆,削則削,夏之徒,不能一詞。”按西漢今文義行,史公聞《春秋》經義於董仲舒,董子則光大《公羊》微言大義之學,例如《僖公十六年》:“隕石於宋五”、“六鷁退飛過宋都”,《哀公十四年》:“西狩獲麟”,此等《春秋》原文,本均寥寥數字,而《公羊》逐字闡發其深微之旨意,魯宣公十二年,《春秋》雲:“晉荀林父帥師及其子戰於邲,晉師敗績”,《公羊傳》釋雲:“大夫不敵君,此稱其名氏以敵楚子何?不與晉,而與楚子為禮也。”董仲舒《春秋繁露竹林》篇,發揮《公羊》之義,謂楚王舍鄭,晉不當再擊之以傷民,故晉降而為夷狄,楚進而為華夏,故《春秋》用字,抑晉揚楚雲雲。按《春秋》文字原意,不必皆深微婉曲如此,而今文《公羊》學家恒假之以建立其本身理論體係,後人因有《春秋》“一字之褒,榮於華袞;一字之貶,嚴於斧鉞”之說,於是宗經為文者,自亦稱《春秋》之“謹嚴”矣。
韓文用字警策精練,每有弦外之音,細心玩味咀嚼而後得之,其例至多,不煩一一列舉。
(3)《左氏》浮誇:《左傳》敘事工巧,文采富豔,古來譽者甚多。
唐之劉子玄(《史通申左雜說上》諸篇),今之梁任公(《要籍解題及其讀法》),即其二例。蘇文擢先生謂韓文之高朗條暢者,本乎《左傳》;複廣舉《平淮西碑》、《許國公神道碑》、《王適墓誌銘》、《柳子厚墓誌銘》,以至《爭臣論》、《送齊皞下第序》諸文,以證其深契《左氏》逆攝、橫接、旁溢、反射等獨至之奇法。(《韓文四論》,頁六七、七○至七一)至蘇先生謂“左氏浮誇,特與《春秋》謹嚴對舉而已,4韓文之有取於《左氏》,固不在此。”竊以為“浮誇”固非必貶詞,誇飾渲染,亦文家能藝,退之取《左傳》之富豔,以增其文采,騁其筆勢,亦自往往而有。
(4)《易》奇而法:《周易》經傳,以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述釋宇宙秩序、人事窮通。唐初孔穎達奉敕撰定《周易正義》,其序論第一,《論〈易〉之三名》,即闡揚鄭玄依《易緯幹鑿度》所雲“變易”、“不易”、“簡易”之說,謂萬象繁變,而規律不易,執簡馭繁,乘一統萬,故易簡而天下之理得,故《易》言天下“奇”變,而其理可“法”。韓子用《周易》之神理於為文,故“不專一能,怪怪奇奇”(《送窮文》)為文章之巨觀。至明用《易》義者,如《爭臣論》之引恒、蟲、蹇諸卦之爻辭,以明君子居時蹈德之異,進士策問,論《易》、《書》經義之異而實同,幹坤易簡之理,諸如此類,皆見昌黎之《易》學。
(5)《詩》正而葩:孔子立教,屢稱詩篇,謂可以“興、觀、群、怨”、“事父”、“事君”(《論語陽貨》)“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為政》),至托名卜商之《毛詩大序》,有風教美刺之說:《禮說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