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秩序禮讚(2 / 3)

悲劇中,有兩個特別高潮的時刻。一個是一句能夠給定卻沒有被認可和難以理解的死亡的時刻:很明顯具有傳授宗教奧義的含義。在父親失敗的地方,母親成功了,因為將宗教奧義傳授給兒子的人借助於死亡而繁殖出他,擁有他。通過對法律的違背,女人在男人失敗的地方獲勝了,並且成功把兒子占為己有。兒子怎麼可能沒有早就感受到危險的氣息,感受到圍繞他的敵對狀態呢?生存與死亡共在的慣例更加激起了男人與女人的對立。女人這樣,因為那裏肯定了她的服從;男人這樣,因為他從沒有完全確信過,他的正當權利將得到尊重。然而,孩子感到自己有決定自己生存的一筆交易的中介人和賭注的權利:他知道,在父母追求每一個命運並且在他身上看到另一方的範圍內,他們聯手對付他。正是死亡冷酷的前景從周圍緊張狀態中湧現出來,這基於滲透到他儀式中的一個人的吸引力或競爭力。那時應該死亡的人就是俄狄浦斯,而且是出於他們的意願:“還是讓我安居在山區吧,安居在這個為我的命運所在的西岱龍山脈。我的父親和我的母親,甚至在他們生前,就把它指定為我的墳墓:因而我將由於想要我死亡的父母而死亡。”

第二個高潮時刻是孩子的死亡。真實的死亡,傳授宗教奧義卻被挫敗之後的死亡,這導致了父母的毀滅。父母是他們競爭敵對的犧牲品,尤其是起來反抗由男人預測事件進程的母親造成了這一切。拉伊俄斯試圖阻止亂倫:他的生命、他的權威取決於此。相反,伊俄卡斯特為亂倫創造機會,是她及其隨行者希望這樣。俄狄浦斯殺死他父親,這時他實現了神諭,也實現了其父親曾想要避免的命運:他是命運的工具而不是主使人。他殺死他母親,這時他變成了她曾經選擇的命運的元凶:她當時知道,如果嫁給她兒子,她就會遭受最高程度的懲罰。因為已經試圖推翻事物的秩序,女人自取毀滅,對她來說,這是抵製男人秩序的唯一辦法。隻要俄狄浦斯自己仍然活著,他就會使早就引起死亡的人遭到死亡的厄運。因為父親跟他發生爭執,母親把他當成丈夫,這些是複仇企圖和想要維持兩性之間的對抗的企圖。責任,他們共同承擔:“災難爆發了,並不是由於單獨屬於他自己的錯誤,而是由於他們夫婦兩個共同的所作所為:是女人與男人共同釀成的。”

對悲劇的回顧,向我們披露了作為一種“脫離”的禁忌。因為猜對了斯芬克斯的謎語,俄狄浦斯脫離了女人世界。追溯過去,他發現了奧義傳授是一種把他占為己有和把他毀掉的手段,涉及他的父母之間的衝突。問題涉及到的不是由兒子占有母親,恰恰是由母親占有兒子;換句話說,禁忌跟母親與兒子的遠離有關聯。

第二條線索就是悲劇本身的線索,一旦犯下亂倫,這條線索便表明亂倫的理由及其結果。如果性結合充當了理由,那麼亂倫似乎尤其是作為推翻束縛女人的等級製度的企圖。伊俄卡斯特的種種行為受著這種目的的引導,而且她的死亡象征著一種犧牲。居然她拯救了俄狄浦斯,而且導致她丈夫的死亡,又把她兒子當作丈夫,最後走入絕境,但是,她還是確保了其女性血統的永恒性。違反了準則之後,各種地位身份將處於混亂狀態,女兒占據兒子們的位置並取代男人們。是她們陪伴其失明的父親(這裏是指俄狄浦斯)在科羅涅過流亡生活的。在那裏,他經曆了一段時間的不幸之後,受到了幾乎是神聖的敬意。俄狄浦斯認識到了對換:“啊!對於埃及的風俗習慣來說,以這樣的天性和這樣的生存方式,他們那些人得到了很好的塑造!那裏,男人留在家裏織布,而女人卻不斷地外出,給他找日中食。對你們來講也是一樣,我的孩子們。而當收到如此關心的他們的那些人,像女孩們一樣看家時,是你們取代他們的位置,艱難地承受著你們可憐父親的一切不幸。”

侮辱是很嚴重的:當時一部分希臘人一直把手工業勞動看作低等的、屬於女性的勞動,正如在農耕勞動背景下進行的手工業勞動一樣。而這時,隻有農業被認為是與男人相適合的,人們對進行家務勞動的男人嗤之以鼻。這些就是父親棄置到女人行列的俄狄浦斯的兒子們。布肖人的最初的神話傳說闡明了對換的意義。他們神話中的祖先伍德在迷狂中違背了禁忌,他的兒子們對他的荒淫和猥褻僅僅予以譏諷。相反,他的女兒卻扔給他一塊遮羞布以便掩蓋他的裸體。當伍德得知他們的行為時,就趕走了他的兒子們,並且迫使他們接受奧義傳授儀式的考驗;他把女兒們變成繼承人,而且為她們確定了母係氏族製的血統。人們可能會猜測,俄狄浦斯是否在排斥他的兒子們而厚待他的女兒們的時候創造了類似的對換機會。這種機會由於他曾經對禁忌的不尊而變得可能有必要。悲劇的作者在這一點上保持緘默。

亂倫的本質——男人的權威陷於危險境地,而由女人轉變規則——通過安提戈涅這個人物被揭露出來。她的母親伊俄卡斯特,在否定的時刻,代表著這樣的人物:她在對禁忌的迷茫中行動,對法令實施詭計,但對所發生的事情無從選擇,也不正麵對抗她與之鬥爭的那些人。有這樣一種說法:盲人眼盲心不盲,正常人卻有眼無珠。在安提戈涅悲劇中,大家心明眼亮,一切顯而易見:呈現在每人麵前的種種選擇、衝突的對象、賭注,以及亂倫的偽裝不再是必要的,以便作為俄狄浦斯女兒化身的女人起來反抗男人的法令。她的叔叔,後來成了國王的克瑞翁(即俄狄浦斯要求自我放逐之後),對此很理解。安提戈涅引出了他的長篇大論:“相反,沒有比混亂更有害的禍患了。是她丟掉了國家,毀壞了家族,戰爭之時解除了聯盟陣線,隨後導致潰敗;然而在得勝者當中,那麼是誰拯救了眾多的生命呢?紀律!所以,適當的做法應該是擁護為了秩序所采取的措施,而且,以任何代價都永遠不要向一個女人讓步。如果有必要,最好是屈從於一個男人,以便消滅使我們聽憑女人吩咐的聲音。”

人們可能不會更清楚地揭露潛伏在混亂中的危險;這是因為女人能夠對主宰者的億元提出異議,能夠顯示出她的權力,甚至能夠發號施令。安提戈涅不僅僅是拒絕服從法律的女人,而且是抵抗男人們的女人。與她妹妹伊斯梅涅進行對比,更加突出了這一點。伊斯梅涅提出異議,她反駁道:“首先,你要懂得,我們隻是女人:自然創造我們不是為了與男人作鬥爭;其次,你要懂得,我們要屈服於主宰者,而且,從此我們被迫聽從他們的命令。”安提戈涅不接受這種觀點,她的所有行為都證實了這點,這些行為都是由同一願望而獲得靈感的:“你的選擇已定:生存,而我的選擇是死亡。”不久以後,她這樣反唇相譏。生存,就是服從且放棄鬥爭;死亡,就是拒絕服從且可能失敗。

她是個叛逆者,斷然取消國家的準則——男人的規範——代之以其他的準則及對她近親的義務,這激起了克瑞翁的惱怒,氣氛乃至強烈反對。國王甚至同意他兒子,即安提戈涅的未婚夫的死亡。他就他兒子本人而提出看法:“在我看來,這個男孩成了女人的保護者。”或者說:“啊!呸!多麼卑鄙!竟然聽從女人的吩咐!”而就安提戈涅本人,他表示:“如果她在這裏大概可以不受懲罰的享用她的勝利的話,從今以後,不再是我,而是她當男人。”然後,當悲劇達到高潮時,他又說:“好吧,這樣看來,如果你必須愛,那麼去地下愛那些死鬼吧!我呢,隻要我活著,就不是一個女人來命令我。”這是一項可能中止禁忌的法令,因為,如果安提戈涅打算埋葬她兄弟波呂尼克斯的屍體,她就可能犯下象征性的亂倫,這是克瑞翁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允許的。

因為克瑞翁頑固地反對混亂,而局限於法律捍衛者的角色,所以他殺死了他自己的兒子。由於這個兒子已經接受了一個女人的迫切意願和誘惑;這樣,他就結束了由殺死其父親的俄狄浦斯所開始的故事,而其父親是另一個女人的秘密陰謀的犧牲品。在調動天下所有力量來進行預測的命運記載中,是通過男人與女人的差異、父親和母親的界限,以及在兒子被接納奧義傳授中使之對立起來,從而確定各自命運的鬥爭等因素,才實現了亂倫:在調動社會各種力量頒布法律的記載中,一種性別對另一種性別實施的權威,一種性別對另一種性別提出保持沉默和服從的準則與義務的發言權,這二者位於對抗的中心,並且遭到不為人知的禁忌的反感。然而,這時母親務必使誰都不違反保持沉默的命令,也不移動她已經精心布置好的遊戲中的棋子;女兒則迫使每人都通過顯示強行引入的安排,來充分表達自己。

她們的行為及其生存方式,使人聯想起了存在著威脅性的亂倫以及遊蕩在禁忌周圍的毀滅性衝動。男人與父親在確定他們的權威與獨立性時,一旦受到質疑,女人們可能會要求確定另一準則,即相互性。她們可能會對其丈夫和主宰者發號施令——拉伊俄斯隱約擔心這一點,克瑞翁公開透露這一點——同時用妻子的譜係取代丈夫的譜係,破壞等級秩序。母親可能拒絕交出孩子,姐妹可能拒絕跟她的兄弟分離,而且發生在父母親及兩性的競爭與敵對中的事情,亦即悲劇的中心,可能發生相互的接納與共享。人們所恐懼的,如同一場災難一樣的東西,不是返回到與斯芬克斯一樣凶殘的自然中,也不是專橫,而是由女人作為發起人或合作者而改變男女關係。起初,對抗力量很不平衡。安提戈涅活生生地被宗教法庭判處終身監禁,正如伊俄卡斯特因為對抗了她認為不公正的法律而走向滅亡一樣:一個公開大膽的聲明她的意圖與隱痛,另一個篡改男人們為適用於自己而構設準則的規定。因為伊斯梅涅曾同意了服從,所以在一個注定要毀滅的家庭中,隻有她被忘卻並幸存下來。

在陰鬱的氛圍中,悲劇吧家庭、國家聚集在鬥爭的核心,核心裏的孩子們是賭注,男性和女性群體是主角,禁止亂倫是等級製度的原則。禁忌未受到侵犯,但卻在進行侵犯,方式是打破關係等級,違反個人的本能傾向,以奴役地位為代價來寬恕他們,並且如果他們打算逃脫奴役地位,就剝奪他們的生命。禁止亂倫是由掌握權威的社會提出的,它宣布被排除在行使權威以外的那部分的自主性行為是有罪的,懲罰抵抗禁忌或違背準則的任何行為。所以,這不再涉及違反而是涉及混亂和恐懼,這是企圖推翻時勢和法律的觀念,擾亂有關群體的各自社會地位的明顯標誌。

根據這種闡述,而且很久以來,眾多群體就已經感受到了這點,並不是禁忌結束了混亂,抑製了衝動,相反,所謂的混亂終止了建立於兩性最初區分基礎上的禁忌,而禁忌的作用在於加強和延伸這種區分。禁忌不在混亂中建立秩序:它指出了混亂固有的潛在性,這存在於強製規定的秩序內部,存在於驅逐暴力與壓抑的範圍內,以及一切有規則特征的行為都算作暴力的範圍內。

混亂帶來威脅,人類回歸自然,自然的反抗激起各種恐懼。在這些因素之外,人們隱約看見的不是空白而是另一種秩序。擁有這些秩序的那些人,當時得不到享樂和權力,他們既沒有分配也沒有交換,他們還被拒絕給予人道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