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亂倫,對文化的威脅
1.大恐慌
“如果在男人與女人之間發起了戰爭,那麼,這可能不是在大國與小國之間、白人與黑人之間,人們所看到的戰爭,而是另一回事。”
——拿破侖《給古爾戈的信》人類秩序全部是對禁止亂倫的尊崇。為了阻止與集體利益截然相反的習慣做法,建起了可以長期預防對過去狀況重現的障礙,強行中止本能的巨大威力。禁忌與過去決裂,衝動服從於慣例的約束,所以它緩和了緊張狀態,為文化提供了支柱,正如所有民族感受到並避免的對亂倫所證明的一樣。喬治。巴塔耶寫道:“於是,在對亂倫的憎惡中可能存在一個表明我們作為人的因素,而且由此引出的問題可能是人本身的問題,因為人在動物性中加入了人性的東西。”
作為凝聚著整體成員關係的錯亂與解體的跡象,亂倫也證明了把父親與兒子對立起來所造成極大傷害的競爭,這時男人一致希望占有女人。從其境域範圍上,開始顯露出不利於生物學親緣關係的跡象,理性的倫理道德的約束決裂了,又回歸到自然之中。亂倫引起了恐懼,這種恐懼是應該分離的東西的混合、違犯規則的行為、相應對懲罰的威脅等現象所固有的,這就是問題的症結。依據我已經提出的那些觀點,如果不否認這點的話,我應該否認用來解釋人們對亂倫譴責的理由。其實,在任何時候,我都不會推測各種社會群體最初的未分化狀態、個人偶然的性結合或者具有嚴重影響的經常發生亂倫行為的可能性。我也不會事先假定,現存的混亂或混亂的威脅已經要求予以禁止;通過引用亂倫的真實或被推斷的有害後果,我更有理由拒絕闡述其起源。這裏所涉及到的恐懼就沒有理由嗎?難道它不是意味著重返雜居、放棄文明的動物報複人類嗎?應該承認,雖然關於其影響所顯示出來的可靠性是有爭議的,但是關於其奧秘還是深不可測的,其根源模糊不清。弗洛伊德指出:“我們不知道亂倫的根源,甚至不知道朝哪個方向探索。”我們當時擁有的唯一線索顯然是由禁忌本身提供給我們的。我們已經發現了兩條介入線索:它通過把兩性置於各自的活動範圍來區分它們,並且為了接納奧義傳授也是通過接納奧義傳授儀式,尤其是把男孩從母親那裏分離出來;它在他們之間建立一種等級關係體製。因而,應該從被禁止行為影響的角度,在男人群體與女人群體之關係的背景下,考慮這些行為。人們將認為,這是毫無意義的細節。非但如此,鑒於過去和現在的理論家都普遍研究過關於男人群體的內部關係——兒子與父親對立,但為了擁有女人,他們又聯合,等等——而且這僅僅是從男性角度出發的。人類學家呂克。德。赫施聲明:“我們隻從男人的角度研究,因為似乎可以被列維-斯特勞斯的論據十分肯定的是,婚姻的規章條例基本上是男人的成果。”
如果禁忌被認為是區別和等級的支持者,並與諸規章條例逆向地顯示出來,那麼人們在集體精神中幾乎到處都能覺察到威脅與未來有關,而不是與過去有關;人們懼怕的並不是混亂的再現,而是現存的秩序的破壞。禁忌並不轉向曾經存在過的又再現的一種危險;其目的在於避開作為一種可能性而籠罩著的危險。它不是用於控製性結合,也不是用於把血緣的生物群體轉變成社會群體。
嚴格意義上講,很難勾勒出唯獨為生物學的一個群體的輪廓。無論種類是什麼,所說的群體都指的是一種必然的社會性程度,而且,禁止亂倫的規範的出現並不因此而成為必不可少。任何地方,任何時候,人都不是麵對不具備文化的生物,而在限於血親關係的一個家庭中,即使性夥伴的選擇不受操縱,性行為也操縱著婚姻結合體。根本不必要製止雜居,因為它既不曾處於最初階段,也不被預料處於違犯惡化事態的轉彎處。當人們把對各種歧視行為的禁止,對偏見的禁止以及成文法相提並論,而不傾向於保存一種社會差距時,由亂倫引起的強烈反感就更加清晰地烘托出來。對北美洲黑人的種族偏見伴隨著奴隸製開始;反對貧窮者的分開或秘密的隔離規則以富裕與貧窮間難以消除的對立為基礎;貶低體力勞動者而抬高腦力勞動者的觀點,出自對兩種勞動形式和從事這兩種勞動的人的地位所進行的區分。在所有這些情況下,從一開始起,區別與不均等就呈現出來,而且,為了證實其中的種種表現,人們以某種跡象為借口——顏色、衣服、地區、言語、手或大腦——然後,這種跡象被合理的確定下來,並得到發展。
每人都清楚的看到——由此產生了覺醒後的大恐慌——秩序利用約束、選擇、限製產生的秩序,提供另一秩序,這種否定隻能是解放、開放、放寬。曆史已經大量的記載了這種現象。相繼出現的男人集團,主宰者階級,曾經生活在長期不斷的煩擾中。那時,仆人可能拒絕服從,奴隸可能起來反抗,仇恨可能爆發在光天化日之下,變得不順從的生命工具可能轉向其特有的目的,財產可能從個人手中被奪走並歸還給集體,外國人可能吞並國民、野蠻、低級的種族可能不再接受指定給他們的命運……
為了保護差距,使人尊重因性別而異的義務和特權的等級而規定的禁忌。與這種禁忌形成對比,亂倫則顯示出一種力量。這種力量侵蝕並削弱等級,破壞諸多等級地位的精密結合,顛覆男人聯盟的基礎,否認依賴於此的倫理學。亂倫的可能性表明了人與人之間關係的脆弱性。一方對另一方統治的脆弱性,表明了各自處境的不穩定性,表明了一種合理的超理性基礎,而這種合理性的目的僅僅在於保證集體中的一部分控製另一部分。一想到人們可能推翻等級製度,修改其中的標準,上層男人們,即索性成為人類之精華的部分,就感到膽戰心驚;一看到底層的人提高嗓門,奮起反抗,經過屠殺與掠奪,在悲壯而歡樂的慶祝活動中,宣布摧毀了在上層領域花費如此多心血所建成的完善的上層建築,上層人物就感到提心吊膽,而隻有這後一種惶恐不安才與前一種不相上下。
違反禁忌有許多跡象,而合適的做法是,動用所有的智力和權力手段來阻止它。自從存在具有主宰者的社會秩序以來,這種恐慌就始終如一地表現著。結果,人們可以認為,它構成了行為本身的心理上和思想觀念上的伴發症狀之一。通過這種行為,他們竊取別人的權利,把他們的法律強加給別人。每時每刻,服從者都會感到恐懼,提醒他們有“違法行為”的存在,他們感受到混亂無序造成的威脅,即“男女關係混亂”造成的威脅。這是表示“亂倫”的中國漢字從字麵上所指明的意思。簡言之,像永恒的巴別塔①,即語言混雜不清的場所造成的威脅。違禁的人超越給他們劃定的社會界限,許多傳說表明了這種暴力,即動物變異的原因,它把人變成猴子,同時使人想到人們蒙受的屈服與被禁止的行為,順從於引誘者行為的危險。沉湎於亂倫相當於消除差距,使男女平等:這正是變形為魔怪的化身、重現的雜居、傳說中的動物性所展現出來的。
①巴別塔為《聖經》中諾亞的子孫沒有建成的通天塔,這裏指可以聽到各種不同語言、人聲嘈雜的場所。
——譯者注
如果這些威脅、這種恐懼已促使某些人推斷出,雜居、畸形、動物性屬於人類的過去,那麼這些人僅僅是遵循了思辨的綱要,而不是事實的綱要。在充滿著包括男人與女人群體的對抗和不確定的諸多現實中,禁忌似乎是一種暴力,它使他們的關係改變方向,並且給予亂倫一種火藥味,這是對於在集體生活的各個階層都認可的一項對法律的解除。亂倫是法律直接針對女性可以揮動的武器,這是女性可以推翻的由男人並且為男人所安排的世界的能力象征。為此,女性同時需要阻止親屬關係準則的作用,留住兒子而不是交出兒子,拒絕成為向男人們的相互性敞開道路的客體對象,成為不公平交易所欺騙的性夥伴。破壞男性的權力,使之感到針對這些女人實施權威給他們帶來的悄然無聲卻並非無效的劇痛——但願人們想起哈爾比亞似的妻子、帶齒的陰道這些廣為流傳的離奇的幻想——亂倫並不是達到以上目的的唯一行為,而是具有深刻內涵的集體共鳴的唯一的行為。
2.俄狄浦斯與安提戈涅
俄狄浦斯悲劇,在我們的所有神話傳說中均取得了中心地位,沒有什麼比這部悲劇能更好地表達神話奧秘了。破解的兩條謎以截然相反的結果概括了其發展過程。第一個謎,至於其效果及其含義則晦澀難懂,是在與斯芬克斯相遇時提出來的,這也是碰上了實際上的禁忌、通向底比斯王位的道路上的障礙,與母親結合的阻撓。通過屈服於她的考驗,人們從她那裏認識到了用於定義男人的權力;他有別於動物,脫離於女性因素。同時,人們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奇特的女人提出她的謎語:為的是確保充分具備禁止行為之前的先決條件,並指明能夠觸犯禁忌的那個人。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是一個混合體,半人半獸、半男半女,又如某個提瑞西阿斯。對悲劇角色的審查與篩選,證明了亂倫是可能的,而且隻有從亂倫成為男人的一種行為的那一刻起,它才具有價值。它被包括在人類社會中,而當動物本能的混雜與未分化統治著斯芬克斯在那裏僅僅是一個凶殘的女人世界時,它又被排除在外。憑借這種壯舉,俄狄浦斯給他成為國王的那個城邦帶來了繁榮。
第二個謎是他的出生之謎。諸多災難降臨底比斯,迫使人們追查罪魁禍首。種種推測的線索不斷逼近俄狄浦斯,這引導在他的過去中去發現:他是誰?他是怎樣成了臣民的災難的?他這樣獲悉了我們所熟知的內情:他殺死了他的父親底比斯國王拉伊俄斯,而娶了他的母親伊俄卡斯特。弗洛伊德斷定,兩種罪惡是由與父親的情敵關係的競爭心理和對母親進行亂倫的欲望導致的。這些因素僅僅與男性角色有關:欲望與競爭這兩者當然不占據悲劇的首要位置,它們隻是外表皮層,可以不顧及全局的隨意被割裂。悲劇凝結了俄狄浦斯父母乍看起來不可避免的對立。為了反抗命運的預言——將死於可能會娶自己妻子的兒子的手裏,因而就失去父子關係——拉伊俄斯下令殺死俄狄浦斯。而俄狄浦斯的母親竭盡全力阻止了他的這種厄運。她阻礙男人的法令,造成了男人的死亡。父母的企圖是相互矛盾的,而每個人都竭力借助孩子來達到自己反對另一方的目的。拉伊俄斯明白,他不能完全支配兒子,而他兒子繼續生存將會給伊俄卡斯特帶來權力;伊俄卡斯特清楚,隻要救了兒子,她就會毀了拉伊俄斯。俄狄浦斯娶伊俄卡斯特:對他來說無辜的東西——結婚、生育、獲得王權——對於知道親屬關係秘密的那些人來說,就是亂倫。首先,作為母親,她不僅使這一行為成了可能,而且當悲劇發生時,她還努力遏製見證,勸俄狄浦斯不要刨根問底。她要他缺乏理智:讓他用無知來實現盲目的人生,讓他一旦明白就對命運麻木不仁。王後是在深知底細的情況下采取行動的:所發生的一切與俄狄浦斯無關,而是在她與男人,即俄狄浦斯的父親之間被決定的。另外,在所有人看來,是她帶來了災難,顛覆了城邦秩序,並且將引起最嚴重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