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章 不信東風喚不回(1)(2 / 3)

有了這些市上幾已絕跡的書刊,我輩意氣風發,氣衝鬥牛,何其得意!窮讀之後,自詡才高兩鬥,適逢一位佳人,她星眼皎潔,顧盼生輝,遂敢於大言炎炎,鼓足勇氣表露愛慕之意。那時節,我才明白何謂書中自有顏如玉。這並非如今世人理解此話的意思,那太不夠意思了。

得意了一久之後,又將賊眼盯上了貴陽。奈何北京路上的省圖牆高門固,夜裏四周還有軍人巡邏。那時是軍管時期,貴州各大些的城市由一支廣西(或駐廣西)部隊軍管,例如安順軍管部隊代號485。省城裏軍警更多,不敢下手。自然又將目光轉向省第二大城市遵義,更重要的是有個渾不知怕的內應。

踩點的結果還算滿意。地區圖書館在湘江河畔,也在市中心,右隔壁是衛戍司令部(駐有483部隊),但左後方都是公園,公園被湘江包住大半。隻要從公園左側門(一道矮鐵門,晚上套上一把鐵皮鎖)進去,沿園中樹林走一段,便到了。圖書館的青磚圍牆,高約兩米五。但牆內外都有參差大小樹木,找個地方翻進去不是難事。我們也考慮到,人進館容易,得手後弄書出來難。書的重量我早已領教,如何負重翻過這高牆?

一個幹冷無月之夜,淩晨兩點,借著不遠處昏黃的路燈光我們輕鬆跳過公園鐵門,到館牆邊找到一株枝杈多的柏樹,上牆並不費多大勁。但牆頂用石灰壘成倒V型,兩麵還零落地插上些碎玻璃。這對如野猴子般的吾輩來說又算什麼:東躲西閃、搖搖晃晃就走了過去——那年以後我並沒有長高,卻比現在輕了二十多公斤,你說何其敏捷。不一會找到牆內的一株落葉楸樹,踆下地去,發覺裏牆離地比外牆要矮一尺多。牆裏黑幽幽的,摸出小電筒,很快找到了一棟棟書庫:這是館後部,閱覽室等估計在大門那邊。選準了三間易於打開的庫門,便迅速回到牆邊,找到一處樹更彎、牆似更矮的所在,仔細看去,原是那牆頂斷裂了一尺見方的一截,上麵沒有斜頂和碎玻璃,雖然牆邊未見樹,抓著牆壁往外吊起再跳下,已經輕快如遊戲了。

離過年隻有八九天時,我們按計劃動手作案。是夜細雨飄飄,晚十點即身著藍色工裝,腳蹬勞保解放鞋,背上每個能裝兩百斤穀物的三個大麻袋和捆紮繩,揣手電、虎鉗、改刀、短把小錘,疾行十公裏,午夜趕到江邊公園。天寒夜闌路斷人稀正合殺人放火。兩人溜進幽暗的樹叢中,待一隊持槍的士兵巡邏隊過去、又一隊扛梭標的工人保安隊過去,即按前幾天偵定的路線前進。不過十來分鍾,已潛入先前選好的書庫門前。明鎖掛在鐵皮絞連扣上,改刀撬幾下,小錘敲兩錘便如願開門。

真所謂芝麻開門,每個打開的屋裏都是寶藏,貪婪的雙眼比電筒光更亮。我雖隻讀過幾年初中,“文革”及當知青這幾年,饑不擇食地啃過、抄過不少書,古今中外都有。我本人本事不大,急躁激昂,幹什麼都快人數步,且終生以此為榮為大爽。而進庫快速選書(偷書),更是獨門強項。我有一塊母親給老哥、老哥又給我的“瓦斯針”老表,一點還差幾分,我們拖出了三大麻袋書,文學為主,且基本上是外國文學譯本。差不多是成套或成係列的,如朱生豪所譯莎士比亞係列,柳鳴九、傅雷等譯的法國雨果、巴爾紮克係列,冰心所譯的泰戈爾散文詩,當然更多的還是俄國普希金、果戈裏、蕭洛霍夫、大小托爾斯泰等。都是我選,水西裝袋。近現代中國文學一般不選,因為多數看過且較容易找。其實都想要,但扛得動嗎?兩人三袋碼緊塞滿的書(每袋有九十多公斤),一人背一袋,壓彎了腰,還得各騰出一隻手拽另一袋。

捱到館牆邊已相當勉強,沒有梯子,如何將這幾袋重物拖上並翻過兩米多的牆?翻牆的地是有根彎彎樹,但倒V形的牆頂插有碎玻璃,即使用鉗子扳斷也會有響聲,那時節深夜並無車馬喧囂,清脆的響聲起碼會驚動幾十米處衛戍司令部的哨兵。我們選擇無樹但牆頂有缺口處。但牆高還是兩米多。

之後的很多年,我一直相信精神能變物質,也即精神的超強勃起能化為巨大的物質力量。否則,我們兩個精瘦的小個子竟能將五六百斤且無處抓拿的三包重物托過兩米多的高牆?公園裏的那矮鐵門自不在話下。而平地上拖拽的距離也很可觀:到了公園門口已有三四百米,拖扛到河邊稍僻處一個未完工的的廢棄防空洞又有五六百米。這也是預先選好的,洞裏黑暗但幹爽,最適藏書,沒有運載工具,不可能將如許戰利品運回十多公裏外的堿廠。運書行動應該更安全且方便,我們不是新手,已將“取”過書的房門簡單釘回,不太注意發現不了,何況全國公共圖書館已好幾年不開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