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所謂“士君子”還視這樣一個社會為一個“吉宅”,其人猶如“褌中之虱”,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褌襠,自以為得繩墨也;饑則齧人,自以為無窮食也。然而一把火燒來,它們無處可逃,死於褲襠之中。而人亦“殘生害性,還為仇敵,斷割肢體,不以為痛”,目視色而不顧耳之所聞,耳所聽而不待心之所思,心奔欲而不適性之所安,所以疾病萌發而趨於死亡,禍亂四起而萬物被殘,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絕就是很好的例證。
我們可以看到阮籍對汙穢社會和所謂“君子”充滿深深的厭惡與憤慨,並對他們進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和抨擊。阮籍在否定了君子式的生存方式的同時,也否定了隱士、薪者式的生活方式。在《大人先生傳》中,阮籍對隱居山林“獸生禽死”糟蹋生命的頹廢隱士進行了嚴厲地批評,稱其“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喪體”的做法“何足言哉”;而對於“藏器於身,伏以俟時”,期盼著“先窮而後收”的薪者,阮籍則諄諄教導,告誡薪者道:“與世爭貴,貴不足尊;與世爭富,富不足先”,希望薪者擺脫“世之名利”的牽累。
阮籍選擇的是一種“大人先生”式的生存方式。在阮籍看來,隻有“與造物同體,天地並生,逍遙浮世,與道俱成,變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製域於內,而浮明開達於外”的“大人先生”才能實現其“人且皆死我獨生”的終極理想。在阮籍眼中,大人先生“以萬裏為一步,以千歲為一朝。行不赴而居不處,求乎大道而無所寓”,“以應變順和,天地為家;運去勢,魁然獨存”,“與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與世同”,“不處而居,不修而治,日月為正,陰陽為期”。在阮籍心中,大人先生不僅超越了社會和個體,而且超越了天地自然之限。大人先生“登乎太始之前,覽乎沕漠之初”,超越時間之限;“飄飄於四運,翻翱翔於八隅”,超越空間之限,從而達到“萬物一體”、“天地一體”之境界。那麼,要如何才能達到這一境界呢?
首先,要“恬生靜死”。“恬於生而靜於死。生恬,則情不惑;死靜,則神不離。故能與陰陽化而不易,從天地變而不移。生究其壽,死循其宜,心氣平治,不消不虧”。一切皆聽任自然,恬淡於生,平靜於死,不為物欲左右,從宜而安、泰然處之。隻有這樣才能自然而然,在社會變遷中處事不驚,心氣安然。在阮籍看來,人生旅途上的種種追求,往往都是適得其反的,“作智造巧者害於物,明著是非者危與身,修飾以顯潔者惑於生,畏死而榮生者失其貞”,認為害怕死亡而享樂人生的人就會喪失生命的真諦。人隻有“守本”即順乎自己的自然本性,才能在生死問題上獲得超脫,即所謂:“潛身者易以為活,而離本者難以永存也。”阮籍規劃出了一條精神超越之路,指出在精神上超越生死,既是人順乎自然的結果,也是人“循自然,佳天地”的體現。
其次,要“適性”。在阮籍的眼中,人是由“氣”而生,人性由“五行”之性而定,故人性有剛柔,情有愛惡,這就勢必產生“得失”、“悔吝”、“吉凶”等衝突,損害性情的自然運作和發展。阮籍適時地提出“立仁義以定性,取蓍龜以製情”,有意識地製約情感的恣意,從而使人在自然的本性軌道上運行。要達到“適性”的要求,就要求人們必須“清虛”、“無欲”,據此來製禦那些違背人“性”之自然的過度欲望,“夫清虛寥廓,則神物來集;飄颻恍忽,則洞幽貫冥;冰心玉質,則皦潔思存;恬淡無欲,則泰誌適情”。
最後,要“虛心”。所謂“虛心”,即是“不以萬物累心”,忘卻世俗社會的一切紛紛擾擾,徹底拋開精神的負擔,憂患不係於懷,從而使自己的心靈始終處於平和的狀態。在紅塵俗世之中,求得者喪,爭明者失,無欲者自足,空虛者受實。夫山靜而穀深者,自然之道也;得之道而正者,君子之實也。所以阮籍要求人們“虛心”於物,做到無欲無求。
社會中每個個體都能做到“恬生靜死”、“適性”和“虛心”,人們一切都順乎自然,利害、得失、禍福、生死,都不係於心,“明者不以智勝,暗者不以愚敗;弱者不以迫畏,強者不以力盡”,社會就會呈現一種和諧的狀態。在這種理想社會中,無貴賤,無富貧,無強弱,無愚暗,無奇聲淫色,社會和人回歸到“無君無臣,無貴無賤”的自然狀態。無貴則賤者不怨,無富則貧者不爭,各足於身,而無所求也。恩澤無所歸,則死敗無所處。奇聲不作,則耳不易聽;淫色不顯,則目不改視。耳知不相易改,則無以亂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