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吳徐仿佛一座死城,在大雪中看來陰森森的,這與馬革上次來時的喧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幾家商店半掩的門內,他看見一些蜷臥的東西,可能是人也可能是別的什麼,不知首尾,不知死活——多半是死了。地下的雪已經積了三寸厚,世界仿佛在進行著某個葬禮,外界一片寂靜,馬革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車輪軋雪的吱嘎聲。他回憶著街道原先的結構,尋找某個通往前妻住所的路口。路麵上時時出現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雪堆,有些看得出來是被掀翻或者被砸壞了的車輛、亂扔的什物,有些則被雪全部掩埋,看不出是什麼,但馬革大膽猜測,那很有一些是人的屍體。他艱難地打著方向盤,繞過障礙物,有點叢林冒險的錯覺。恍惚間眼前一花,有什麼東西從他的左前方一閃而過,運動到了右前方,離他的車輪隻有兩三米遠,蹲那兒不動了。他在機械地搖動著的雨刷間看見了一雙眼睛,狗的眼睛,是一隻狗。
不知是什麼念頭促使他停下車來,並且打開了車門。那狗就在他車門前站著,一點也不怕人的樣子。雖然大雪讓它的毛色根本無法看清,但馬革從它的身形和眼神中也可判斷出,這是一條獵狗。不久之前,它一定是某個家庭的寵物,曾經無數次讓大人孩子開心快樂。它曾經在明媚的陽光下無憂無慮地奔跑,曾經為了母狗和它的同類追逐撕打。而現在,它已經離開了主人,或者是主人離開了它,再或者,它是從主人的屠刀下跑掉的,總之,它已經是一條流浪狗了。也許對動物來說,它們比人類更加容易適應這樣的天地巨變,更容易在惡劣的自然環境中活下去。
那狗的眼睛盯著他,保持著異類之間基本的警惕,但卻絕沒有惡意,它還沒有喪失長期和人類生活在一起所形成的習性。
“嘖嘖!”
馬革喚了兩聲,順手拿了副駕駛座上的半截幹麵包,在麵前晃了晃。
那狗遲疑片刻,一聳身就上了車來。馬革掰了一塊麵包送到它嘴裏,它咬住了,半轉過身去,就在車座下吧嗒吧嗒地吃了起來,鼻子裏發出嬰兒般的哼哼。馬革高興地看見它的尾巴居然還知道搖動,盡管多少顯得有些僵硬。
馬革替它把毛上的雪拍打幹淨,關上了車門。狗吃完了東西,亮著漆黑的眼睛看著這個人,這個人似乎讓它想起了過去的好日子。馬革發現,它的眼神裏居然沒有過多的期盼,對食物的期盼,看來這是一條很知足很本分的狗。他知道狗、尤其是獵狗們大多有著效忠人類的血統,所以他決定收養它。如果沒有人做伴,還有什麼比一隻狗更合適的替代品呢?況且,他敢保證,軍軍也會喜歡它的。
它是一條深栗色的純種獵狗,毛色細膩光鮮,一看就知道出生高貴,而且天生的身手敏捷。
真是一條好狗!馬革伸手摸摸它的頭,它並不反抗,也不反感,而是順從地搖搖尾巴。從某種角度說,狗也是需要人的,尤其是這種獵狗,它們有著自從遠古遺傳下來的天性,與人類配合、和睦相處的天性。
費了一些功夫,最後他找到了前妻的住所。
當馬革去敲那房門時,他懷著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心情,他的手因為緊張而顫抖。揣在懷裏槍正壓在胸口上,壓得他呼吸困難。車和狗都留在了樓下。他看過表,下午四點三十五分。
屋裏有些人聲,馬革一陣激動,這證明屋裏有人!他不得不深呼吸以平複自己加劇的心跳,咬牙說:“是我,馬革。”
過了一會,哢噠一聲,門上的小窗開了,露出半張男人的臉來,自然,就是那個對他有奪妻之恨的男人的臉。那臉上的嘴巴問:“是你,你這時候來幹什麼?”
遲疑片刻後,門還是開了。一股久違的熱浪從屋裏流出,令馬革本能地精神一振。走進去,他臉上嚴肅表情和脖子上的防風鏡使得他看上去像一位巡視陣地歸來的將軍。屋裏的熱氣來自客廳的一個大火盆,盆中生了炭火,盆邊圍坐著的正是他的前妻許文麗和兒子馬軍。他們都用疑慮的目光看著他,前妻沒有招呼,兒子也沒有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