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雪下得更大了。風把雪片吹得橫斜亂飛，織成了一片暗灰色的網狀。
他停在樓下的汽車已經被雪完全蒙住了，而他的心情，也像這雪花一樣雜亂無章。剛剛從一個溫暖的、或者至少在感覺上是溫暖的地方出來，又投身於這漫天的毒雪之中，他的心情糟糕透頂。但他不得不這麼做，他得去接兒子。
就眼前的情況看，雪會一直下個不停，直到把這個地處溫帶的小縣城變成完全的西伯利亞。大雪會堵塞道路，並且經久不化，在零下二十度的嚴寒下，別說開車了，就是步行也會變得無比艱難和危險。他必須趕在真正的天寒地凍之前去找兒子，趕在大雪還沒有封路之前，爭取把兒子帶回來，父子倆守著那些豐足的食物，一起挨過那即將到來的可怕的核冬天。不，不是爭取，而是必須，必須把兒子帶回來。現在，他要比前妻更有條件照顧好兒子，這種差別甚至比半個月前他們之間的差別還要大得多，是生與死的差別。
上車時馬革摸了摸懷裏的槍，臉上露出一種陰晴不定的表情，他知道今天對他今後的日子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同時他突然覺察到自己剛才為什麼沒有勇敢地攬住肖雲芳的另一個重要原因了：兒子來了，他將很難處理他和自己的女人之間的關係，至少在短時間內不好辦。
雪越下越大，他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隻是憑經驗在城區行車。天陰沉得可怕，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他一個人，就連來時曾經見到的凍殍也被無情的大雪掩蓋了。世界顯得幹淨而冷酷。
他把車開出城區，開到了公路上。道路並不像想象的那麼難走，嚴寒下的雪花不易融化，它們護著車輪，使它的轉動甚至比平時更加穩定一點。馬革感到輪下偶爾有些打滑，但這無關緊要，路上既沒有行人也沒有車輛，更沒有交警，他隻要大致把握方向即可。
到吳徐有五十公裏路程，往返就是一百公裏，加上找人的時間，如果想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趕回來，他還必須抓緊點。
開了一段，前方忽然傳來幾聲清脆的槍聲，對，是槍聲！雖然車窗緊閉，這聲音在空曠的天地之間依然顯得清晰異常。兩三分鍾之後，馬革就來到了響槍的地方。風雪很大，可他還是能依稀看見，一些衣著臃腫的士兵在一個加油站前麵忙亂著，而另外一些人，大約有三四十人，聚在加油站另一端，雙方似乎正在對峙。與此同時，他聽見了隆隆的馬達聲。
他把車速放緩，想弄清楚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槍聲顯然是從士兵們的槍口裏發出的。仿佛為了印證他的判斷，這時，又有一個士兵開了槍，打出三發點射。但這次他看清了，那槍口是對天的。人群隨著槍聲發生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但並沒有散的意思。對峙雙方都在大聲喊話，可具體喊些什麼卻聽不清楚。他注意到，在士兵們簇擁之間，有一台機器，那隆隆聲正是它發出的。那機器與油站的油泵相連，他觀察了一會就明白了：他們是在取油站裏的燃油。是啊，在這劇寒或即將到來的劇寒天氣裏，燃油是對人們的生存起到至關重要作用的又一重要物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