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1:驚雷(3 / 3)

“這樣吧”,他講著講著激動地說,“有機會的話,我可以給你提供一些素材。是……不是我自己的,是我一個戰友的。他的那些故事非常感人,我過去曾經想寫,但因為忙,還有別的一些原因,至今未動筆。你有興趣我就把它提供給你吧。”

“謝謝!太好了!那你現在就講給我吧。”

“不行。現在不行。”他說著看表,緊張地站起,“隻顧說話把時間忘了!十點開會。”

她看自己的表:十點二十。歉意地笑著站起跟他走出來,意猶未盡。望著他遠去的高大背影,油然生出一種崇敬之情。

過了幾天,會議如期召開了,開幕式上他來講話,講得精彩絕倫。沒有拿講稿,隨意揮灑,但許多內容是她稿子上的原版!她坐在前排傾聽,一陣陣激動得熱淚盈眶,暗暗吃驚他竟然記下了,或者說認同、容納了。講話過程中會場不斷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她也跟著使勁鼓掌……

散會後,他被人們簇擁著,被仰慕欽敬的目光包圍了。隨後他破例參加了會餐。走進巨大的餐廳,他舉目四望,站在不遠處的她感到他是在尋找自己,但懾於眾目睽睽和他的威力,不敢前去,隻悄悄坐在了一個不顯眼的角落。

開席第一杯,他站起幽默豪放地對大廳:

“來!為我們的喉舌們不講假話而幹杯!”

全場大笑,歡暢碰杯。人人臉上溢滿笑容。她也笑了,興奮不已。菜上三巡,他興致勃勃地挨桌兒敬酒,敬到她,不易覺察地委婉地朝她輕輕一笑。這是誰都沒有發現的小動作,隻有她,用少女敏感細微的神經發現並誇大地接受了。

這一天,她有一個明顯的感覺:他因她而講得那麼精彩,他會餐、敬酒也完全是因為她。她為自己的這個莫名其妙的感覺而高興,而自豪,特別是飯桌上那一個美妙的笑,讓她好幾天激動得不能平靜。

此後她常去聽他講故事。他講得情真意切,繪聲繪色,有時講得淚盈滿眶;她聽得全神貫注,如癡如醉,有時也陪著流淚。那些動人的故事印到了她心裏,她回味,捉摸,總感覺那些故事的男主人不是他的“戰友”,而是他自己。愛情的悲劇令她痛心,令她同情,也讓她明白了他一直“獨身”的謎底。發現他堅強得近乎冷酷的外表下,包藏著一顆火熱的晶瑩的心,一顆苦澀的心。內心升騰起一種由衷的崇敬、仰慕、同情、關切、親近與信賴。

不知不覺地,他們走到了一起,他有講不完的故事,他有訴不盡的情懷……她用她的笑聲驅散他心頭的陰雲,用她的關切溫暖他……

前不久,她告訴他她要調回上海了。他聽後皺了一下眉,愣了一會兒,問:“已經定了嗎?回去幹什麼?”她說:“定了。在上海一家雜誌社當記者。”他沉默片刻,別扭地笑了笑說:“祝賀你!這下你如願以償了。”便立刻起身去“開會”。

同事們早走了,呆愣桌前的她突然想起令箭開花的事還沒有告訴他,要請教的事也沒有請教,忙撥電話。連撥幾次沒人接,不禁怏怏然。“他上哪兒去了呢?我早上怎麼就忘了問他?!”悶悶不樂地把電話放下,若有所失地回房子去了。

一聲“大後天”震亂了肖山的心。

他,四十初頭,端正挺拔的身材,英俊偉岸的相貌,知識豐富,氣質高傲,做事雷厲風行,有軍事家的氣魄和才能。不知何時何故,見過沒見過他的人,都給他一個“才幹超群,冷酷無情”的印象。但作為一個完整的他,內在的他,準確的他,誰也猜不透,誰也不了解。

聽到“大後天”他猛覺心揪,突然感到生離死別般的難受。咬牙說了那句輕鬆的話,放下電話,悵然打開窗子,朝著恒空久久地發愣。

“哦!她要走了,她果真要走了!我再也看不到她的笑臉,聽不到她的笑聲了……”

窗外,明媚的陽光下,鳥兒們自由歡暢地飛翔,有幾隻翩翩而去向著很遠很遠的藍天,直到無影無蹤。他望著傷感地搖頭。

人間萬物,各有各的歸宿,各有各的自由,誰又能把握、控製自己的命運?即使是神,也難以主宰自己吧?!

他莫名地煩亂。出門,迎麵碰上惠秘書。

“肖縣長,現在就走嗎?”秘書敬畏地問。

“去哪?”他愣住了。

“去阜城呀,他不是昨天下午……”

“哦!對。”他記起了。這是一件很重要很緊急的事——相約和一個國家石油企業洽談聯合開發本地石油資源、共建煉油廠的事,非他去不可,非今天去不可。

車已開到了他們麵前,他們一起上車。

肖山叮嚀司機:“開快點,爭取今天回來。”

司機應著,加大了油門。

坐在車上,他仍不能平靜,思緒一直縈繞在她的身上。在他心裏,她明麗得像春天的花露,活潑得像枝頭的百靈,甜美得像母親的乳汁;她是春風,是陽光,是雨露、綠茵、溪流,是永恒的快樂與希望。

他曾戲稱她是“笑神”,一點不假,她愛笑,常常笑,笑得天真爛漫,攝人心魄;她親切可人,善解人意,身上有種不可言喻的脫俗的純正美,有種自然瀟灑的風度;她熱忱好學,積極進取,給人振奮超脫的力量。他第一次見她,就被她奪人的魅力深深地吸引了,征服了,以至完全不設防地抖摟了自己的秘密,袒露了自己全部的心懷。從此便把她當成了無形的精神支柱。自從認識她,他臉上開始有了笑容,心裏有了歡樂,感到人間畢竟還是溫暖的。

他的眼前晃動著她的倩影,他的耳畔低回著她的笑聲,他心蕩神搖,被一種神奇的力量衝擊、懾服……

有婚戀史的他,知道自己愛上那姑娘了。但心知這太不現實,因此格外地失望和痛苦,罵自己是單相思。

這會兒,他的心在燃燒,在戰栗,在向往;久困的情欲的野馬突然昂奮,在遐想的原野上奔騰、跳躍、嘶鳴……

他不堪地苦楚地扭動了一下身子,窩下去,深深地暗暗地窩下去,殘酷地窩下去。

他對自己對上帝申辯、懺悔、祈禱:“這不是我的本意。我沒有這麼醜惡,我隻把她當小妹妹,小知己,我絕沒有要褻瀆她、占有她的意思。讓這可怕的念頭過去吧。過去吧!過去吧!不要再來折磨我!……我要不露痕跡地送走她,以保持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柏油路像黑色的綢緞,陽光反射上來照得人睜不開眼睛。

一輛輛車擦身而過。

許久,肖山靜下來想:

“走了好。還是走了好。走了就什麼事也沒有了!花美惹人折。不走說不定哪一天我會失禮,會在失禮中失去形象,破壞了我們的關係。人生在世,知足常樂。隻要她去了不很快忘記我,我就滿足了。唉!命苦哇,老天又在捉弄我。”

過了一會兒,又過了一會兒,他點燃一支煙吸著,望著嫋嫋的煙圈,眷戀地想:給她送個禮物吧。——送什麼呢?送一套《辭海》?不行,它可以代表我對她的希望、賞識和鼓勵,但代表不了我的另一種感情。送一個袖珍收錄機,裏麵裝上我的講話磁帶,……不行,磁帶錄什麼呢?錄我的叮囑,錄我的希望,錄我的心願,錄我的……不行不行不行,那會暴露馬腳的……送一套衣服?一束鮮花?一個影集?一件工藝品?一把口琴?……不行,都不行,太輕也不符合我的意思。那麼送什麼好呢?……他想了幾十種,邊想邊搖頭,覺得什麼都不中意,什麼都不能完美地表達他的心願。

正當他挖空心思苦苦琢磨的時候,對麵拐彎處過來一輛卡車,兩車相撞,一聲巨響,人仰車翻。

卡車司機麵無人色地下來一看,頓時癱到了路上。小車司機和肖山頭破血流,不省人事,惠秘書撞到了胸部,已嚇成了半死,卡車上的另外兩人下來,幫司機把肖山等三人抬上卡車,急馳而去……

童琳心急如焚地守在電話機旁。她昨天等了大半天,今天也已守了整整十個小時!她不知道她要給他說什麼,然而總想打電話,或許隻想聽聽那富有魅力的聲音。

同事們下午下班時招呼,揶揄:“你今天還這麼認真,是等心上人的電話吧?看你心神不寧的……”

“去你的吧,少管閑事!給人留點想頭吧。”她臉紅了,很不好意思地攆走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