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者,“居仁由義”者也。在孟子看來:“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居仁由義,循道合理,乃中庸者之品質。成就偉業者,無不內心存仁愛,行事循義理。仁者愛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至少不至於加害於人。“反右”及“文革”時期,吾師寧願自身蒙受屈辱,也絕不冤枉同誌。當自身受到冤枉之時,按當年孔夫子之道,不妨來個“以直報怨”,而吾師寧願“以德報怨”,對誣陷自己的人卻設身處地給予同情理解,因為那確實是時代的困惑,難以歸於哪一人之錯。一旦受人之恩惠,吾師則“以德報德”。上個世紀30年代末期,就讀青島禮賢中學時,同窗米光盛曾給予吾師以生活和思想幫助。2007年隆冬時節,聽說這位老同窗患病不起,吾師不顧87歲高齡,執意親赴青島登門探望,依偎在久別重逢的老同學輪椅旁,話敘手足深情,並贈詩一首,深切表達謝意,祝願早得康複,天色已晚方惜別,且許下來日相會之約。可就在回京後數月,老同學駕鶴西去,吾師得知後,難掩心中悲痛,老淚縱橫。其仁其義其誠之至若此!
中庸者,“時中”之君子也。“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時中日新,乃中庸者之高明智慧。君子之所以能中庸,就是因能以其智慧因人因事因時因地而做到合度適中。《易·係辭》曰:“日新之謂盛德。”吾師兼具時中之睿智與日新之盛德。吾師嚐讀九年私塾,受過舊式經學教育;家鄉淪陷,受過短時“奴化”教育;修過西學,受過三民主義教育;後入根據地,接受新民主主義教育,學習研究馬克思主義;經受動亂,接受“文革”“洗禮”;沐浴改革開放春風,兼陳中衡,形成《教育哲學通論》巨著,在教育哲學領域獨樹一幟。如何對待孔子儒學,曆來是吾師審慎麵對的話題。由早期讀經尊孔,到“文革”時期辨經疑孔,再到改革開放後研經揚孔,吾師“與時偕行”,博取自新。對待“中庸”,也大致沿如此心路曆程。1996年,吾之《孔子的中庸教育哲學思想探微》博士論文答辯前夕,麵對個別學者“中庸哲學非馬克思主義哲學”之異議,“和諧辯證法”非“鬥爭哲學”之非難,也出於“說服”之需,吾師審讀論文後語重心長:“我讀了九年私塾,第一個頭就磕給孔夫子,我還沒有你中庸。你把中庸說得太好(過)啦!我就吃過中庸的虧!”吾師所言不無道理,是集坎坷閱曆所發肺腑之言,也含對年輕學子之善意勸誡。當學者專注於研究某一人物或其思想,久而久之,會不知不覺中予以認同,甚而美化之。吾於中庸研究中抑或如此。至於修得中庸人格之利弊得失,非一言說得清楚。2004年5月,我小心翼翼地將8年前完成的博士論文略作充實而請吾師作序,吾師欣然同意,序中字裏行間對“中庸”蘊涵褒揚之意,並以《我們怎麼對待“中庸”》為題於《中國教育報》(2004.9.9)發表之,還以《構建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教育哲學》為題於《教育研究》(2004.9)倡導之。自2009年4月,《光明日報》國學版就清華簡《保訓》篇所言之“中”陸續探究,吾師更加確信“中庸”之源遠流長與睿智奧義。教師節之日我與述勝君拜見吾師,12月5日吾與生鈜君、中英君拜見吾師,吾師都饒有興致地言及“中庸”話題,自稱身上盡顯中庸氣息。回程中,吾嚐與述勝君言及當年吾師以為“吃過中庸的虧”,述勝君則斷言:黃師“恰恰得益於中庸!”此言一語中的。信夫!
“中庸”者:吾師!乃所願,則恒學吾師。學吾師,“中”在其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