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美學研究的深入(3 / 3)

第五節 以審美為名呼籲個體自由的高爾泰

高爾泰(1935-),江蘇高淳人。1955年畢業於江蘇師範學院。1956年開始研究美學。1957年被劃為右派。1978年到蘭州大學任教,1985年調四川師範大學中文係,為該校教授。現居國外。著有《論美》(1982年,甘肅人民出版社)、《美是自由的象征》(1986年,人民文學出版社)。

50年代中期,高爾泰以年輕人的藝術敏感,用相對論來構築他的“美是主觀”的論題。他那篇題為《論美》的文章,之所以能一鳴驚人,贏得中國當代美學史的一席之地,主要在於它具備了構築美學體係的要素,體現了將美學理論放在以人為研究主體的哲學本體論的基礎上的理論勇氣。這是繼呂熒之後又傲然豎起的一麵美學大旗。高爾泰並未以此為滿足,在二十多年後又發表了《美是自由的象征》,以審美名義呼籲個體自由,由此完善、修正了他原來的美學觀點。

高爾泰的“美是自由的象征”這個結論,是通過“人的本質是自由”這個中間的小前提,由“美是人的本質的對象化”這個大前提推出的。這一命題,體現了高爾泰對人和自然、美和藝術的簇新理解。在他看來,生命力的升華便是自由,具備了自由信念的美便成了自由的象征。他用這種觀點去看待審美活動,並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審美活動是體驗自由的活動,藝術創作活動是追求自由的活動。”自由在這裏成了體驗到的自由,於是一切便又回到他過去講的主觀。但這不是簡單的複歸,而是螺旋式的上升。他所揭示的“美是自由的象征”這個命題,不僅可用來充分解釋現代美學給予美的許多定性,而且對理論界深入認識人性、人的文化心理結構,認識人的創造力與美的關係,均有重要的啟示。

高爾泰美學理論中有些概念,乍看起來有些含糊,其實深入進去,可以發現這裏有奇光異彩。在他的美學字典裏,人道主義是宏觀曆史學,現代美學則是微觀心理學。在他看來,“人道主義是沒有被意識到的美學。而美學,從本質上來說,則應當是被意識到了的人道主義”。正是基於這種對人道主義和美學關係的深刻理解,使高爾泰的美學理論具有牢固的哲學基礎。他論述的揚棄異化的觀點,又使他能進一步把美的探討置於人類曆史的背景上。

高爾泰和李澤厚雖然同是50年代崛起的美學新人,但兩人的觀點不同,文化態度亦有極大的差異。李澤厚強調“曆史的積澱”,高爾泰強調變化和發展;李澤厚強調理性的結構,高爾泰重視感性動力;“李澤厚傾向於哲學思辨的闡述,高爾泰則偏重感性經驗的把握”。和沉穩厚重的李澤厚比較起來,高爾泰則顯得尖銳犀利。他那不盲從權威,不迷信傳統的叛逆精神以及深入淺出的文風,再加上他坎坷的經曆,使他在青年學者中獲得了眾多知音和崇拜者。

在美學界,高爾泰最早提出方法論的問題。在80年代初發表的《現代美學與自然科學》,典型地體現了他美學思想的活躍和開放,以及他研究問題與眾不同的角度。他在此文中主張美學必須同自然科學結合起來。具體來說,功能模擬法、信息方法、反饋方法、係統方法等對揭示審美過程的奧秘,均有重要的借鑒作用。耗散結構理論、數學方法,對於定量研究生命運動的過程,研究人的內心世界與外部世界存在的同構對應關係,也非常富於啟發性。他自己在《美是自由的象征》中就用係統論、信息學的觀點解釋美學問題,並將熵定律首次引進美學界,用它去論證多樣歸一的規律。劉再複從他這裏受到啟發,用熵定律的一些觀念去分析人物性格的二重組合過程。在美學能否用熵定律問題上盡管仍有爭議,但高爾泰所倡導的方法論和現代科學精神,已越來越被中青年理論工作者所高揚,成為他們進行理論革新的起點。

隨著以“階級鬥爭為綱”時代的終結,革命文論與認識文論聯手稱霸的地位受到挑戰,審美文論和感興文論由此揚眉吐氣,乃至有人極力貶低社會學的評論。高爾泰敏感地看到這一點,他認為不能因審美文論的興起而完全否定社會學的評論。在《為“社會學的評論”一辯》、《為“社會學的評論”再辯》中,他批評了文學評論中脫離社會、脫離我們經驗到的人生的傾向,主張文學批評應立足自我和人生,應反映我們的理想、願望和迷惘,在文學批評界產生了強烈的反響。但他有些文章,存在著憑激情去評價複雜的美學現象、論證欠充分的弊端。這種好似絕對真理在手,不容他人分辨的文風,欠寬容的氣度。須知,義憤出詩人,但不一定出學問。

第六節 進展和趨勢

撥亂反正後的美學,飛鳥投林,遊魚返淵,被“文革”炮擊得四分五裂的美學隊伍又聚合在一塊。除了老一輩的朱光潛、宗白華、蔡儀、王朝聞、伍蠡甫、洪毅然,以及“文革”前已成名的李澤厚、蔣孔陽、高爾泰、汝信外,馬奇、劉綱紀、楊辛、朱狄、周來祥、郭因、楊安侖、塗武生、王世德、胡經之、曾繁仁、葉朗均出版或發表了有分量的論著。此外,還出現了一批新秀,如滕守堯、李丕顯、淩繼堯、朱立元、劉寧等人。回想五六十年代討論美學問題,參加人數極有限。開美學課的也隻有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等少數院校。現在隊伍愈來愈壯大,研究水準也水漲船高。除討論了過去被列為禁區的共同美、形象思維、人道主義、悲劇問題外,在美學研究的對象、美的本質和審美意識的特征等問題的研究上,也在向縱深方麵發展。

關於美學的研究對象,在“十七年”時期有的論者主張美學是研究美的規律的學科,有人認為是研究藝術的本質、特征和一般規律的學科,美學即藝術學,還有人認為美學是研究審美關係的學科。進入新時期後,李澤厚提出新說,認為美學以美感經驗為中心,把美和藝術結合起來研究,美學由美的哲學、審美心理學、藝術社會學三部分構成。審美關係說的研究也有所深入。這些論者在與認識關係、倫理關係的聯係和區別中,對審美關係的本質特征,作了更深入更具體的闡述。與此相聯係的是曆史地考察了美學對象,認為美學的對象隨著社會的發展而變化,古代美學、近代美學與現代美學研究重點不同。現代美學體係如葉朗主編的教材,不從美的本質這樣玄妙的問題講起,而是放眼曆史與世界,從對西方文化影響最為深遠的“雙希精神”(即希伯來精神和希臘精神)與對中國文化影響極大的“儒道互補”談起,從文化的差異引出不同的審美形態,把全部根本性問題引入到對審美哲學的思考上。

關於美的本質問題,“十七年”時期形成了主觀說、自然說、主客觀統一說和社會性與客觀性統一說。新時期以來,對這些問題的研究也有了深化:圍繞著實踐派美學的哲學基礎問題,進行了新的探索;實踐派美學在本體論——曆史唯物論和認識論、實踐論二位一體化中,提出了美是“自由的形式”說,對美是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的觀點,作了更深入地發揮,並從實踐觀點出發,提出了美是和諧說。值得重視的是1983年以前,人們在討論《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時,把“什麼是美的本質”問題變成了“美的本質是否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的問題。盡管各家對此理解有很大的分歧,但大多數人仍讚同這個命題。這種對主體性肯定的恢複,找到了美學現代轉型的起點。當然還不是終點。“因為這種主觀性仍然是集體主體和理性主體,這是由實踐的集體性和理性活動性質決定的。要向現代美學轉型,還需要新的美學變革”和論爭,這便是發生在90年代由楊春時挑起的“後實踐美學”對“實踐美學”的清算。

關於審美感受和審美意識的探討,不再滿足於從前對美感矛盾的二重性分析,而是從心理學角度入手,對審美感受問題作深入細致的研究。這也是與五六十年代不同之所在。

新時期以來,由於思想的解放,環境的寬鬆,絕大多數美學工作者飛舞起靈思充盈的筆鋒譜寫美學新篇章,使美學研究領域迅速擴大。文藝美學、門類美學、比較美學等新學科的建設,取得了令人滿意的成績。

比起思辨性極強的哲學美學來,文藝美學與文學理論有更直接的聯係,因而也更容易引起文學理論家的興趣。在過去,人們著重於從政治學、社會學、倫理學、教育學的角度去研究文藝,現在人們認識到必須從美學角度研究文藝,才能使文藝理論更好地研究創作規律,研究創作與欣賞的心理,研究形式美。80年代的文藝美學研究,一方麵在討論它的研究對象和範圍,在編寫教科書和工具書,一方麵在著手門類美學的建設,像電影美學、電視美學、戲劇美學、攝影美學、書法美學,已發表或出版了有分量的論著。當然,也有人對某些部門美學的研究對象感到十分可疑,如認為烹飪美學、工業美學雖還不像“性美學”那樣離奇,但畢竟容易導致美學的泛化。因而他們急於去審查他們的“美學資格”,而有的人卻積極地為這些門類美學搭理論框架,出版論文集乃至專著。

在比較美學研究方麵,出現了三個層麵:一是社會、文化、哲學方麵的宏觀性比較,二是著眼於某個作家作品方麵的微觀比較,三是中西美學理論、詩學、各藝術門類的綜觀性比較。在老一輩美學家中,朱光潛和宗白華的比較美學研究顯得完善、深刻。所不同的是,朱氏著眼於文學,宗氏側重於藝術;朱氏的文章和思維方式是推理的,宗氏是抒情的;朱氏是近代的、西方的、科學的,宗氏是古典的、中國的、藝術的。李澤厚和劉綱紀、葉朗等人編著的美學史,也在不少地方采用了中西比較的論證方式。青年學者曹順慶出版的《中西比較詩學》,則是這方麵突出的成果。

新時期美學研究的收獲還表現在美學教育的理論與實踐得到普遍開展,以及審美心理學探索勃然興盛,中國美學史的資料整理和係統論著層出不窮,對西方當代美學思潮、流派的評論與翻譯也做了許多工作。大家都在埋頭建設,無所不及的探索興趣取代了過去糾纏不休的論戰紛爭。

在近代科學繈褓中成長起來的美學,1949年以來雖幾經曲折但發展得有聲有色。更吸引人的魅力還在於它的發展趨勢。

趨勢之一是外部學科廣泛滲透,美學王國的版圖在日益擴大。與此同時,它也麵臨著被外部瓜分的危險。或者說,美學研究領域的擴大,很大程度上是靠外部學科(諸如心理學、人類學、生態學、語言學、符號學、經濟學、民俗學……)的滲透造成的。這些學科毫無顧忌地闖入,固然有利於發展美學自身,但也有可能為外部學科所吞並。接受外部學科的饋贈,使有識之士驚呼“關學正在消失”。這確實使人感到困惑。

趨勢之二是綜合、分化同時進行。哲學在追求一體化,美學也在趨向一體化。彼此相關的多種方向的出擊,使當代美學進入了多層次的係統綜合研究階段。如果把美學這門學科比作一棵大樹,在這顆大樹的茁壯枝幹上,既有滲透交叉、高度綜合的共同生長點,又有依美學而生、循脈絡而長的分枝在不斷衍生分化。以文學美學為例,小說美學、詩歌美學、散文美學,都是衍生分化的產物。小說美學本身還可以再分化成古代小說美學、現代小說美學以及小說結構美學、小說敘事美學等等。文學美學或日文藝學,正是在這種分化與綜合的矛盾運動中得到發展。

趨勢之三是應用性新學科將進一步增多。人們早已對艱深難懂的深奧思辨、超驗原理的繁複推演感到極大的厭倦。在這種情況下,美學從隻作形而上的概念分析中解脫出來,開始麵向實際生活,麵向各類具體的藝術問題,旅遊美學、廣告美學、服飾美學便由此應運而生。這些應用學科的出現,有可能變成一種脫離基礎學科(哲學美學)的離心運動,但它使美學不再躲在傳統的樊籠中深居簡出,因而受到群眾的歡迎。

趨勢之四是研究方法的不斷改進。未來美學的探索重點之一必然是方法論的研究和創新,多方麵吸取外部學科的研究成果,其中“進化論和人類學激發了現代學者的智慧火花,社會學啟發美學家的靈感,文化史拓寬了方法手段,語言學模式引進美學,教育學方法躋身於美學研究,使現代美學方法五光十色,蔚為大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