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1月北京大學成立比較文學研究會,標誌著我國比較文學的複興。學會成立後做了許多啟蒙工作,如出版《北京大學比較文學研究通訊》,編輯《北京大學比較文學研究叢書》,出版比較文學譯文集及論文集等。在北京大學的帶動下,複旦大學、南開大學、北京師範大學等校紛紛開設比較文學課程。國外和台港學者也到中國大陸高校講學,有力地推動了比較文學研究的開展。至1985年10月,中國比較文學學會在深圳正式成立。在成立大會上,與會者探討了比較美學與比較詩學、文學運動的傳播與作品比較研究、比較文學方法論、總體文學與科際整合、中西神話比較研究、東方比較文學研究、比較文學研究的發展方向、比較文學教學等問題。
這一時期出版的研究專著有宗白華的《美學散步》、季羨林的《中印文化關係史論文集》、金克木的《比較文化論集》、楊周翰的《攻玉集》、範存忠的《英國文學論集》、王元化的《文心雕龍創作論》。另有趙毅衡《遠遊的詩神》,該書以豐富的資料和嚴密的論證,探討了美國詩歌如何受了中國古典詩歌的影響。年輕學者曾小逸主編的《走向世界文學——中國現代作家與外國文學》,討論了30多位中國現代作家如何受外國文學影響,論題新穎。樂黛雲的《比較文學原理》,注重在世界文化語境中討論中國文學的特點,首次較係統地論述了文學與自然科學、文學與哲學社會科學、文學與藝術的異同及其相互關係。樂黛雲是複興期的比較文學學科帶頭人,她這方麵的著作還有《比較文學與中國現代文學》、《中國小說中的知識分子》等。另外,她還主編了《中西比較文學教程》。盧康華、孫景堯合著的《比較文學導論》也是一本有影響的論著。該書不僅探討了比較文學的基本概念、研究方法和學科發展簡史,而且還指出了比較文學發展趨勢之特點,即廣泛的國際性、對東西方文學尤其是中西文學比較研究的日益注重以及研究的新方法。此外,著者還就台港學者提出的建立“中國學派”的問題發表了如下看法:“中國學派”創立不是古已有之,也不是沒有可能,這需要一兩代人的努力。
隨著比較文學研究的深入發展,比較詩學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重視。從世界比較文學的發展走向看,比較文學與文藝理論的聯係日益密切。新一代的比較文學工作者,不讚同將比較文學視為文學的“外貿”活動的陳舊觀點,而將目光投向“文學性”,讚同威勒克在比較研究中尋求“文學藝術的本質這個美學中心問題”的看法。曹順慶就是這樣的學者。他在中西比較詩學研究中率先出版了《中西比較詩學》。該書研究中西古典文藝理論而向中國古典文藝理論傾斜,具體論述中西藝術的共同規律時側重中西古典理論同中有異的特色。全書通過藝術本質論、藝術起源論、藝術思維論、藝術風格論、藝術鑒賞論展開中西詩學特性的比較,發掘中國古典文藝理論的精華所在,闡明其世界意義。
在老一輩學者中,最重要的著作當推錢鍾書的四卷本《管錐編》。作者繼承了中國傳統的治學方法,又運用西方文化人類學、語義學等新方法去論證文學現象。全書由781則讀書劄記組成。環繞著《周易正義》、《左傳正義》、《焦氏易林》、《太平廣記》等十種古籍,引用了800多位外國學者的1000多種著作,結合中外作家3000多人,闡發著者尋求共同的“詩心”、“文心”的見解,被學術界視為中國最早的豐富而詳瞻的中外比較詩學巨著。此書的出版引起熱烈的反響,國內外均有《管錐編》研究課題組出現,其中廈門大學的研究成果還結集為《〈管錐編〉研究》出版。不少學者認為,如果要建立比較文學的“中國學派”,《管錐編》便體現了這個方向。
複興期比較文學的特點,在於努力打破“歐洲中心論”,倡導中西比較文學,重視東方文學尤其是中華文學,通過比較確立起中華文學在世界文學史上的地位,使中華民族文化得到發揚光大。
比較文學是一門探索性、開放性的學科,具有寬廣的視野和國際的視角。在發展過程中,它難免會出現一些有待完善的問題。比如比較文學的定義、可比性、文學理論和比較文學、比較詩學的價值和困難,都有待通過積極開展國際學術交流和百家爭鳴逐步加深探討。
第六節 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浮出地表
在本書第一編第五章第一節中,我們曾談到茹誌鵑的作品受到文壇的高度重視,進行過一場熱烈的討論。但這場討論重點研究的是茹誌鵑的藝術風格。無論是作者還是評論者,均未打出“女性文學”的旗號,所持的均是中性立場和視角。
本來,對女性文學的研究在30年代就出現過。如譚正璧的《中國女性的文學生活》、梁乙真的《中國婦女文學史綱》就是專門從性別方麵研究女作家的專著。但在強調黨性和階級性的“十七年”,誰都不敢從性別的角度去研究文學。“中華兒女多奇誌,不愛紅裝愛武裝”,當時的女性已被政治化和軍事化,一旦“生活化”就會視作“小資產階級情調”,而強調女人的性別意識,則會被認為模糊女性的階級特征,故茹誌鵑的作品寫得如何有女性的特點,作者本人不敢承認,評論家也不便張揚。隻有到了女權主義文論被引進的80年代,一些女作家和評論工作者才敏感到女性意識不能長期被埋沒,應該起來反抗男性文學對她們形象的歪曲,應以自覺的女性立場去表示自己對人生的體驗和對自我的體察。
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在80年代興起,離不開西方女權主義文論在中國的傳播。最早引進女權主義文學批評的是朱虹。她率先著文評介美國染有女權主義色素的“婦女”文學。過了兩年又選編了《美國女作家短篇小說選》。在此書中,朱虹簡要介紹了“女性學”是如何伴隨著60年代後期美國女權運動的再度勃興而出現的。以後,《外國文學評論》、《文學評論》、《文藝理論研究》等有影響的刊物也發表了有關女權主義文學理論的評價文章。其中係統集中地介紹女權主義文學理論批評的是譚大立的《“理論風暴中的一個經驗孤兒”——西方女權主義批評的產生和發展》。在1986年,還出現了王逢振的《關於女權主義批評的思索》等有關研究女性文學的5篇論文,並翻譯出版了西方早期女性主義代表人物西蒙?波娃的《第二性——女人》,此書為女性文學創作和批評提供了思想武器,在學術界震動頗大。但此書不是專談女性主義文學的,胡敏等翻譯的《女權主義文學理論》,才帶有專業化的特色,它摘要性地薈萃了1929年至1986年間西方女權主義文學理論有代表性的觀點,分下列5個專題:“尋覓女性傳統”、“婦女與文學創作”、“性別與文學類型”、“女權主義寫作界定”、“婦女的寫作不同嗎”。這些論述是中國讀者掌握西方女權主義文學理論的一把入門鑰匙。
這些西方女權主義理論的翻譯和介紹,為國內女性主義文學的興起作了輿論準備。一些學者把西方女權主義理論中國化並和新時期文學創作實踐相結合,初步衍生出一套不同於西方的女權主義文學理論和術語。
首先在命名上,不用“女權主義文學批評”,而用“女性主義文學批評”。一來是因為在“婦女能頂半邊天”、“男人一半是女人”的中國,不存在女權主義運動。“女權主義”的“敵人”是男人們經營的男權統治。實行“女權主義”容易使人誤會重建母係社會,把男人踩在腳下,以為真的是什麼“男性在退化,女性在強化”,故文壇上知名度極大的女作家張抗抗、劉索拉、王安憶均不承認自己是女權主義者。事實上,她們對男人也沒有複仇心理。即使向男人世界靠攏,也是為了實現“雙性人格”。她們當然明白自己的女性身份,但多半在既和平又艱難的氣氛裏優化性別特征。故去掉“女權”而改用“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說法,無論是女作家還是男讀者均較易接受。另一方麵,這樣也避免了政治對抗,像西方那樣展開對男性世界抨擊的性別之戰,從而引發社會的動蕩,不利於安定和團結。
其次,作為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對象的“女性文學”到底如何界定,對此,有廣義和狹義的理解:廣義的說法是,凡女作家寫的作品,均稱為女性文學;狹義的說法是特指女作家反映女性生活的作品。這兩種說法均過於籠統。
以婦女為中心的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是一種開放型的、富有顛覆性的理論。它顛覆的對象是父權製的性別政治,所企求建立的是不同於男性的女性美學標準。但也有人懷疑,作為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對象“女性文學”真的存在嗎?還在80年代初,張維安的論文《在文藝新潮中崛起的中國女作家群》首次分析了一批走紅的女作家創作,接著吳黛英打出“女性文學”旗號,發表了《新時期“女性文學”漫談》,而王福湘不同意“女性文學”的提法,和吳黛英商榷。張抗抗在一次國際女作家會上的發言中,也認為女作家應從性別的小圈子走出來,去寫無論男性還是女性都應麵對的“大世界”。既然視野寬廣的女作家不應局限於小圈子,那女性文學的獨立存在便值得質疑。這場爭論雖然沒有人人能接受的結論——其實,結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同性別的作家寫出來的作品不一樣這一事實的存在。張岩冰在她的專著中推薦過朱虹對女性文學的界定:
婦女文學,包括了嚴格意義上的女權主義作品和廣義的表現婦女意識的作品,成為一個獨立的範疇,當然是以性別在文藝創作中的烙印為前提的;而性別在文學中的影響與作用,根據“存在決定意識”的原則,又是以男性和女性社會存在的不平等、以男性為中心的文化為前提的,因而是符合唯物主義觀點的。如果說取消性別壓迫這個大前提,婦女文學的獨立範疇就難以成立。不過那一來,我們就離開了腳下的現實土地而升入一個神話世界了。
在朱虹看來,女性文學存在的現實基礎是“男性與女性社會存在的不平等”。這種直麵人生的看法,為女性主義文學的存在和發展提供了理論依據。
和女性文學界定有關的是女性意識的爭論。爭論的話題有:“女性意識”男作家有無可能具有,“女性意識”是否不利於作家開闊視野,“女性意識”與“社會意識”是否為種屬關係以及可否等同子女性的獨特經驗——特別是身體經驗和性體驗,等等。
如果說,對女權主義理論的引進當初還帶有一點獵奇色彩的話,那後來隨著問題討論的深入,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話題越來越嚴肅起來。除爭論“女性文學”與“女性意識”外,那些在女性主義文學批評“速成學校”畢業的評論家們,迫不及待地用“拿來”的理論在女作家身上操作起來。他們討論的問題主要有:“女性如何尋找自我?女性如何表現自我?怎樣看待女性文學和女性的雄性化?怎樣評價‘尋找男人’的文學?”這些問題有強烈的針對性,和社會轉型及興起的女性文學創作現狀有密切的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