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意味著文藝秩序已不存在,文藝生產不再開展。
這種潰散,有時也令始作俑者不便。
例如,由於中央新聞紀錄電影製片廠沉溺於派性鬥爭,致使毛澤東第一、二、三次接見紅衛兵後,有關紀錄片不能及時製作。
為此,一九六七年二月一日,江青和戚本禹親自到新影廠,召見“群眾代表”(造反派兩派頭目)當麵督促。“革命”,竟使製作毛澤東接見紅衛兵影片這樣重大的政治任務擱淺,由此可想象當時整個文藝生產根本一蹶不振。
但是,不能囚江青對毛澤東接見紅衛兵紀錄片進展遲緩感到不悅,以及打算製止由混亂而生的某些現象,而以為她並不讚賞混亂。一九六七年十一月十三日,中共中央、中央文革將江青於當月九日、十二日兩次對文藝界的談話轉發全國,稱之為“分析了當前文藝界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的形勢,並對文藝界文化大革命運動的問題和今後的任務作了重要指示”。講話中,江青提到新影時,恰恰認為它是“捂著的”,亂得不夠:
有的地方搞得好一些,有的地方搞得比較差一些,有的地方看起來是很平靜,實質上是一潭死水。針對這樣的情況,不能一律說都沒搞好,都要重新大亂。像新影,像芭蕾舞劇團,這是屬於捂著的,沒有真正地搞好革命的大聯合、革命的三結合,當然也就不能夠很好地搞鬥批改,大批判。這樣的單位,再亂一下是有好處的。
亂敵人!亂敵人!!(《中共中央、中央文革轉發(江青同誌在北京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發[67]354號)
事實上,像新影這樣因為亂而造成生產停滯,江青並不在乎;她自有辦法非常實用地解決這類令她暫時有所不便的具體問題。而在整個“文藝革命”的方向上,她毫不猶豫地鼓勵混亂,煽動混亂的擴大。唯有亂,“文藝革命”才能夠徹底。
歸根到底,“崩解”的局麵,是“文藝革命”歡迎並渴求的。
緒餘
“文藝革命”一方麵在製造混亂,同時也暗中準備秩序,甚至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新的秩序,由樣板戲加以匡定。“文藝革命”從現代戲觀摩演出大會起事,江青最初給出的命名是“京劇革命”。從“京劇革命”到“樣板戲”,兩個名稱之間語意色彩上的差異,不動聲色地演繹了情勢的轉換。
把江青“精心培育”的幾個戲視為“樣板”,始於一九六五年。這年四月二十九日新華社播發電訊《(紅燈記)是京劇革命化的樣板》。不過,作為一個專有名詞,“樣板戲”到一九六七年才正式確立。我們從一九六七年四月二十日《人民日報》署名“上海革命京劇文工團革命派戰士”的文章《從兩個革命樣板戲看兩個階級的鬥爭》,第一次看到“革命樣板戲”這個完整稱謂。
這時,樣板戲的含意發生了微妙變化。中共中央、中央文革一九六七年十一月十三日轉發的《江青同誌在北京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所強調的重心已經轉到不同方麵。其中她說出一段話,標誌著一個意味深長的轉向:
一個民族,總要有它自己的藝術尖端,現在的八個革命樣板戲,可不可以說是我們民族的藝術尖端?大家知道,搞一個樣板戲是不容易的,千錘百煉,總要改兩三年才成。因此,不可能每一個戲,每一個文藝團體搞的節目都搞成樣板。樣板是尖端,是榜樣,是方向。
從江青的解釋,我們清晰地看見一種標準化的企圖。“樣板戲”將作為藝術典範,以新的法則垂範於世。從此,樣板戲就進入經典化過程。
新秩序的重要表征,是提出“三突出”
創作原則。實踐中,“三突出”原則不斷細化成各種形式規則,在情節設置、人物關係、舞台安排、音樂表現、燈光運用、攝影角度、演員表演……等諸多方麵,形成一套極嚴苛而繁瑣的公式。
應該說,“三突出”具有獨創性。古今中外文藝史上,從來沒有見過類似的東西。雖然從個人到組織,將文藝當做某種工具的現象都曾經出現過,可如此完全、徹底把文藝定義為政治工具的情形,卻屬首次。“三突出”之能被構想和提出,前提就是政治對文藝擁有絕對權威,可以任意驅策它為自己效勞。這樣的條件,在“文革”以前都不具備,即便看起來相當接近,終歸還不能真正達到。就此言,“文藝革命”確實開創了新紀元,將人類文藝帶人前所未有的新形態。幾千年看不到的想法、做法,在這裏看到了。
江青建立了有史以來一種最具威權的文藝秩序,它如此強悍有力,看起來根本不可能受到挑戰。但有一點,由於尺度過於嚴苛,它的生產能力受到嚴重製約。
水至清則無魚。純而又純的標準使得文藝創作一派蕭條,雖然一九七一年起也竭力試圖改變這種局麵,但是藝術或者說美的創造,無法與“我花開後百花殺”的境狀相協調。事實上,“文藝革命”在做到一花獨放的時候,已經枯萎了——更不要說,它還包藏卑劣的政治目的.為與國人福祉相悖的陰謀服務。
魯迅的美國朋友伊羅生
朱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