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歐的麵前坐著有兩份“謀殺計劃”的路德維希-基費爾。這位昔日的警察仍舊戴著他的那頂巴斯克帽,可是衣著則完全不同了。他穿著一套時髦的、象牙色的輕便西服,配上一件花梨木色的襯衫,脖子上圍著一條與襯衫相配的像煙草那樣棕色的絲圍巾。

然而,真正發生變化的並不是他的裝束,而是他的麵孔。它給人一種印象,仿佛是某個化裝師為這位即將登台表演的探長打扮了一番。皮膚上並沒有塗脂抹粉,可是濕疹幾乎完全治好了,兩頰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尖形的顴骨也消失不見了。

“這兒的醫生們幹得真漂亮,路德維希。”

“是的,治療很起作用。他們把這稱之為‘階段性成果’。這種情況不能持久,不過這種治療暫時能提高‘主觀的身體感覺’和總的健康狀況。而這一點,利歐,我必須加以利用,充分地加以利用。你有沒有考慮過那個項目?”

“那個項目”——基費爾的確這樣稱呼他的行刺計劃,對兩個男人的謀殺……

“倘若你由於某些原因——不管是倫理的、道德的,還是個人的原因——想再次仔細考慮一下這件事,利歐,我尊重你的考慮。這點你可以相信我。隻是我求你快一些……我得行動。假如你真心想幫助我——我還有幾個後勤方麵的問題……”

後勤方麵的問題?利歐想,路德維希-基費爾如何才能做到在盡可能短、因而“對新聞界產生作用的”間隔裏槍殺他的兩個犧牲品。

“你瞧,事情是這樣的:我雖然在馬略卡島上呆過,可是那已經是10年或15年前的事了。那時,我陪著一位女朋友,一位迷人的婦女,可惜從那時起我再也看不到她了。我雖然去過馬略卡島,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對這個島熟悉。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我得收集情報。我當然不能去找我的那些西班牙國民衛隊的朋友,並且告訴他們:請你們全力幫助我,我想現在就幹掉恩格爾……所以說,我需要幾天的時間。”

他輕聲地說,而且非常冷靜,仿佛是在描述一次周末遠足的計劃。“靠我現有的力量,我是否能夠成功地完成這項計劃,我並沒有把握。”

利歐點點頭,一邊喝他的茶,可是拿起香煙的手不穩,他打了兩次火才把煙點著。

“還有一個問題,利歐。我能幹掉他們,這點我深信無疑,可是幹掉他們之後,我怎樣離開這個島呢?島上隻有一個機場。他們很容易封鎖機場。這一點也同樣適用於港口。這就是說,我幾乎掉進一個陷阱裏……”

利歐又點點頭,試圖想象這一切。在鄰桌的旁邊,有一個約莫四歲的小姑娘在拉她母親的椅子靠背。這小姑娘大哭大叫,而穿著病號服的那個胖子憂傷地搖搖頭。

這時,路德維希-基費爾說:“在柏林,事情要簡單一些。所以,我決定首先殺掉柏林的那個家夥。”

“柏林的那個家夥……”

“我還有我的老工作證。哈佩爾本人也是公職人員。我想看一看,這家夥會不會接待聯邦刑警局的一位探長。而柏林我非常熟悉,從柏林我也很容易前往馬略卡島,因為柏林有許多飛機。”

利歐攪動他的茶杯。路德維希-基費爾再次用他那沉思的目光長久地打量著利歐。“我現在不想再重複這項計劃對我的意義,以及它給我們大家帶來的危險。我隻想問你,你還願意和我一起幹嗎?”

“是的,”利歐不假思索地說。

“真的嗎?”

“真的。”利歐經受住基費爾審視的目光,同時有一種感覺,仿佛這目光滲入了他的大腦,仿佛這目光會跟隨他穿越他那些錯綜複雜的,不,混亂的思想……

利歐又感到胃裏有點不舒服。他強忍著胃痛,克製住自己,抓住基費爾的手,撫摩著它。“如果你認為這是理由的話……”

“這就是理由,我的小夥子。你瞧,這是一個簡單的原則:在前沿陣地,不應該離掩體太遠。所以,我會感到高興,如果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利歐笑了笑,“我有許多朋友。旅行社裏我也有朋友。我設法給您弄張機票。”

基費爾再次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利歐,然後把手伸進茄克衫的口袋裏,從中掏出一本支票簿。利歐由於太累,沒有提出異議。他拿過支票簿,啪的一聲把它合上,然後重新把它塞進老者的西裝上衣裏。

將近10點的時候,天空裏又烏雲密布。維拉已經乘車進城,她曾顯得煩躁不安,說有“急事要去處理”。不,這不是美好的上午。和以往一樣,利歐的內心裏又感到不安,而他始終缺乏對付不安的手段。他走進花園,收拾了早餐的餐具,洗了個淋浴,然後坐到電話機旁的那張沙發椅裏。當他給路德維希-基費爾打電話的時候,他兩次打錯了號碼。最後終於成功了,他聽到了一個婦人的聲音。伊爾瑪-基費爾。

“啊呀,是您,馬丁先生!真是奇怪,我們正好談到您。看來,的確存在一種心靈感應。”

“怎麼?是不是您的弟弟回到了斯泰納巴赫?”

“是的。他已經回來了!他們把他從醫院裏趕了出來。您馬上就會聽到的——路德維希!”

“出了什麼事?”伊爾瑪-基費爾是對的。回答的聲音聽起來有力、急切、簡直是充滿活力。“你好嗎,利歐?”路德維希問道。

“您說什麼?看樣子不如您好。”

“這可能的。”他笑了。“至少在今天。你為何不再次到醫院裏來?”

利歐不耐煩地用手指擺弄電話線。因為我沒有興致。或者更加坦白地說:因為我非常害怕到醫院……他應該如實地告訴基費爾嗎?他作出抉擇。“因為我憎恨醫院。”

“我明白。怎麼樣,你弄到乘飛機所需的證明材料沒有?”

“弄到了。您聽我說,路德維希……”

“我樂於聽您說。不過你為何不上我們這兒坐一會兒?我不喜歡在電話上討論這樣的細節。”

“我的妻子,”利歐會以此作為不去的理由,可是這理由對路德維希-基費爾來說不起什麼作用。他知道這是一種借口。

“好吧。一個小時以後我到你們那兒。”

45分鍾以後,利歐就到了基費爾的住處。當他停好車,打開車門的時候,他看到了探長。他手裏拿著一把修枝剪刀,出現在他的那些玫瑰花之間。那雙黑色的眼睛在巴斯克帽的帽簷下微笑。這一次,不僅他的麵色有所好轉,整個的人似乎也變了。他顯得高大、年輕,體重也增加了。醫生們似乎在他的身上創造了一個小小的奇跡。

那幢大房子靜悄悄的。從廚房裏沒有飄來飯菜的香味。看來伊爾瑪-基費爾已經認識到,她為口是心非的客人浪費了自己的氣力。

他倆默默地走過入口處。窗上鑲嵌的一朵百合花圖案在基費爾的下巴上畫出了一個5馬克硬幣大的綠色斑點。他停住了腳步。

“我想讓你看點東西。你使用過武器嗎?”

“您指的是各種槍嗎?”

“各種手槍,各種左輪手槍,各種輕武器。”

你使用過各種輕武器嗎?他曾經在養老院裏服了兩年半的民役,給重病人擦洗身子,倒夜壺。基費爾為何向他提出這樣的問題呢?布魯諾-阿棱特有一次從阿爾及利亞的一個售貨攤上買來了一把手槍,為此感到非常自豪。“來吧,利歐!我們到采石場練練射擊!”利歐拒絕了。他不想在采石場裏玩槍。

“我連氣槍也沒有玩過。”

路德維希-基費爾微笑著說:“來吧!”

他撞開門,走下一個相當陡的樓梯。空氣因為不流動,充滿了黴味。基費爾打開了電燈,在他們的麵前是一個正方形的房間。牆壁上有一些壁櫥,地板上鋪著一塊西沙爾麻地毯。熟鐵做的壁燈和粗糙的粉刷表明,這裏的一切具有眾所周知的“鄉間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