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因為在另一張照片上我們又發現了他!在這張照片上,既沒有女人,也沒有遊艇,隻有他獨自一人。在露天下,他坐在一張桌子的旁邊,兩手托著下巴。
利歐突然想起,那肥胖的奧爾森曾大發雷霆,因為他們想為那些有關生物-血漿公司醜聞的文章弄到一張恩格爾的合適的照片,可是,無論是好幾家圖片服務社,還是《新信使報》的圖片檔案室,均無法提供這樣的照片。無奈之下隻得找了一張模糊下清的、很舊的黑白照片。
要是那胖子看到這裏的這張照片,他定會高興得歡呼起來。這張照片再現了一個皮膚曬得黑黑的、臉龐瘦削的薄嘴唇男子,前額已經禿了。腦袋的邊上貼著剪短了的、淡黃色的鬈發。眉毛幾乎是水平的。前額上有四道清楚的皺紋。最引人注目的是眼睛。眼睛的顏色是一種煙青的藍色,在瞳孔裏似乎凝聚著一種虎視眈眈的、絕望的憤怒。這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男子的照片,他準備掐死任何敢於和他作對的人。
利歐將這張照片翻轉過來。
上麵沒有附注,隻有一個日期:3月24日。這說明這照片是在不久以前拍的。也可以肯定,這張照片是用變焦距鏡頭搶拍的。照片上,隻有他的人頭是清晰的,他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顯得朦朦朧朧的。地點顯然是一家咖啡館。卡拉多爾?還會是別的地方嗎?
利歐把這些照片推來推去,它們粘在指尖上,而指尖在照片亮晶晶的表麵上留下淡淡的痕跡。昨晚的那些幻覺又出現了,他頓時感到害怕。他想到維拉,想到萊斯納爾——他感到口幹,他的心髒快速地跳動。
又是恩格爾……穿著牛仔褲和開領短袖衫,老練、冷靜、泰然自若,完全和人們心目中的百萬富翁一樣。利歐對這張照片不感興趣。
“你看到那小姑娘了嗎?”這位老者問道。
在這些照片上有幾個“小姑娘”,可是利歐立即知道這位刑事警官指的是哪一個。一張6×9的照片,也許是用特別大的廣角鏡頭拍攝的,因為那隻對著照像機的手變得很大,完全走了樣。
這是一個姑娘的手。這姑娘身材苗條,皮膚曬得黑黑的,隻穿著一件黑色的單衣,根據她那兒童般的胸部推斷,她不會大於14或15歲。
“這是他的女兒,”路德維希-基費爾說。“她名叫伊勒娜。她在一所寄宿學校,即奧登瓦爾特學校接受教育,可是恩格爾想方設法勸說她離開寄宿學校,來到了他這裏。當然,他沒有教養權。理所當然地,孩子的母親到法院告了他。可是,恩格爾對此毫不在乎。”
“這麼說,她住在他這裏?”
“是的。”
“您從哪裏得知這一切的?您從哪裏弄到這些照片和材料的?”
“我們不要為這些問題耽誤時間,好嗎?”
“可是這些照片和材料畢竟是一份完整的卷宗,您說是嗎?”
“親愛的利歐,要是我決心幹一件事,就會輕而易舉地弄到一份有關的卷宗。”
他又不斷地輕咳。利歐擔心,基費爾那可怕的咳嗽又會發作起來。可是在這事情上他弄錯了。“毫無疑問,這是我一生中所收集的最重要的卷宗,而且也是最後的……”
他雖然非常羸弱,但聲音聽起來卻清楚而堅定。眼睛也恢複了它們原有的獨特的生氣。“你可以把所有的檔案通讀一遍。一份一份地讀,讀完後還我。可惜這些材料有許多是用西班牙語寫的。我跟我在聯邦刑警局工作期間結交的朋友還保持著聯係。我已經使用了所有的聯係,尤其是我和帕布羅-維達爾之間的友誼,他是西班牙國民警衛隊的一位上校。作為毒品專家,他目前在帕爾馬擔任類似特使的職務。這就是說,他能接近西班牙所有的警察機構。他是我在馬略卡島的忠實的朋友。”
利歐的目光又落到了恩格爾的臉上。他又感到惡心和憎惡。那麼,基費爾在馬略卡島上有位忠實的朋友。這人監視著恩格爾,或讓人監視著他。馬略卡島?
“利歐……”
那桌子搖晃了一下。路德維希-基費爾把兩手放到了他躺椅的扶手上,吃力地站了起來。膝蓋上的毯子掉了。桌子上還有一盆花,利歐迅速地抓住它,以免它翻倒下來。
基費爾似乎沒有覺察到這點。“利歐,我現在要和你談談那個規劃。”
他筆挺地在露台上來回地走動,抬起下巴,雙手深深地插在他那很不像樣的、褐色袋狀運動褲裏。
“規劃這個詞聽起來也許有點兒太壯麗了;其實,這隻不過是一個計劃。”
他停在了有小柱的欄杆旁邊,朝利歐望過去。他們之間雖然有一段距離,但他的聲音清楚而明確:“準確地了解情況是製定任何計劃的先決條件。這一點我已經做了。對我來說隻剩下一點:幹掉殘害你我的凶手。車票我已經買好了。這並不特別困難。飛機票也不貴……”他扭歪著嘴,露出一絲幽靈似的獰笑。“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把旅行的長度考慮進去的話。”
旅行的長度……利歐感到後脖子發涼。他的背脊在抽搐。他呆呆地坐在那裏,兩手放在膝蓋上。那天夜裏,由於她的愛情,也由於他的愛情,他會給維拉帶來什麼呢?這個問題像一條小蛇,一條黑色的小蛇,再次撕咬著他的心。
“可是,這一切都不是問題。問題在別的方麵……”
基費爾重新走近桌子,把那雙滿是鱗狀皮屑和斑點的爪形的手攥成拳頭。他把雙拳的尖尖的指節骨壓在桌子的鐵製的麵板上。“問題是我不想一個人去。我不能也不允許一個人去。必須有另外的人陪我去。”
“恩格爾?”利歐上氣不接下氣地輕聲地說。
“是的,當然是恩格爾。不過不單單是他……這就是我的困難。因為除他以外還有一個人我們得把他幹掉……”
利歐張大眼睛驚奇地凝視著基費爾。他試圖理解基費爾說話的意思。
路德維希-基費爾早已把文件和檔案分類整理。這時他拿起一個信封,從中抽出一張照片。
“瞧,就是這個人!”
這是一張非常清晰的照片,本來該是放在銀質的鏡框裏的。照片上是一個長著相當胖的四方臉的男子,大概50多歲。他那金屬眼鏡的時髦的邊框,賦予他一點兒重要性和聰敏;他的嘴很小,而且閉攏著;兩眼傲然注視著觀看者。這是……是的,這是一張官員的臉,非常典型,像是用模壓機衝壓出來的似的。
“他名叫伯恩哈特-哈佩爾,”路德維希-基費爾說。“他是政府高級官員。嚴格他說,他是衛生部的高級官員,在發生這樁艾滋病醜聞時,誰也不願意聲明對此負責,那時候,哈佩爾是柏林聯邦衛生局裏負責處理艾滋病問題的官員。也就是說,他是總局的頭頭。他充耳不聞血友病患者的抗議,不管抗議聲有多大;他對各個方麵推行綏靖政策,把大事化小;他不向他的部長們提供正確的消息,總想往上爬;他保護他的那些工業界的朋友。好了,現在他已經被他們從衛生部攆出去了。也就是說,讓他‘提前退休’。現在,他終於可以享受像恩格爾那樣的人給他提供的賄金了。此外,他還繼續領他的工資。有一天,也就是說,當我們長眠地下的時候,他會放心地成為一個富裕的享受養老金者。”
利歐不作回答,他心裏隻有疑問。從住宅的一扇開著的窗子裏飄來了鋼琴音樂。伊爾瑪正在擺餐具,他想。
“您剛才說‘要把他幹掉’?”
路德維希-基費爾又坐了下來。他把頭轉向利歐。“利歐,你所想的和我所想的完全一樣。利歐,你是頭一個也是唯一的聽我說這件事的人。我已經決定要殺死他。殺死他和恩格爾……”
利歐試圖吞咽,可是他的嘴大幹了。他無法相信他剛才所聽到的東西。
“是您?”
“是的,是我。”基費爾把哈佩爾的照片放回到信封裏。“別這樣看著我!你當然不相信我說的話。你根本也不會相信我要殺死他們。可是,事情是會變化的。總之,我得堅持將近五天的時間。我會堅持下來的,這點你可以相信……”
沉默。利歐的耳朵裏有一種細微的嗡嗡聲,可是頭痛已經消失了,像是被揩去了一樣。他試圖細細領會他剛才聽到的事情。可是沒有成功。那些概念像萬花筒裏的色彩一樣相互交疊在一起:卡拉多爾,恩格爾的遊艇,那所住宅……現在,那個名叫伯恩哈特-哈佩爾的人肯定住在柏林的某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