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我用‘你’稱呼你,顯得我是你的父輩。這事現在並不重要。利歐,我想問一下,這病在你身上還沒有發作嗎?沒有出現繼發感染嗎?肺和腸沒有出現問題嗎?你看上去氣色特別好。我說這話,並非出於嫉妒,而是出於滿心歡喜,相信我吧。可是,你的醫生是怎麼說的?”

“他說我的免疫係統還相當地完好無損。”

“你有多少?”

“您指的是T4輔助細胞?”

“是的。”

“920,”利歐回答說,而且顯得有些自豪。他從自己的聲音裏聽出了這種自豪,不禁感到羞愧,就像一位音樂家拉錯琴弦而感到羞愧一樣。也許,在進行類似談話的地方,均會出現這種難為情的情況。結果是相同的,隻是有些人早一些感染上了艾滋病毒,另一些人……

“真是難以置信!說真的,我為你的健康情況感到高興。此外,我認為這很重要,很重要……”

路德維希-基費爾沒有解釋他最後這句話的意思,而是脫下了他的巴斯克帽。他的頭上布滿淡黃色的癡皮。可是,最糟糕的是,皮膚上有黑色的、形狀不規則的結節,它們像一些奇特的風化了的石塊使他的太陽穴顯得畸形。

他右手的食指指著這些皮膚上的結節。“你看到過卡普氏肉瘤嗎?”

利歐沒有回答,隻是凝視著這些黑色的斑點。

“卡普氏肉瘤就是這個樣子。我想讓你看一看它。其他的情況我壓根兒不想談。不想談我一連幾個星期拚命地拉屎,整夜整夜地在廁所裏度過,不談胃粘膜增生,也不談我的右肺實際上已喪失了功能……”

利歐一動也不動,但是他迫使自己不把目光轉過去。他得說些什麼。可是,在這樣的時刻,他能說些什麼呢?

基費爾先開口說:“我想讓你看看,我的年輕人,要是你到了我現在所處的階段,你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必須讓你看一看卡普氏肉瘤,以便你明白我要對你說的話。這是開場白。”

“開場白?”利歐自言自語地說。“什麼東西的開場白?”

“這點我以後再談……”

“在用餐以後?”也許這個問題隻是一種無濟於事的抗議。利歐隻知道一點:情況開始對他變得嚴重起來了。

他麵前的這個蒼白的骷髏頭扭歪著臉,露出含糊的微笑。“不。請幫我個忙,把這些花盆拿走。然後把那個籃子給我……”

利歐把籃子放到桌子上。這提籃很沉,裏麵裝滿檔案、信件和文件。

“這些就是我所能搜集到的有關他的材料,”刑事警官路德維希-基費爾開始說。

“有關誰的材料?”

“有關你的凶手的材料,利歐,也可以說是有關我的凶手的材料。因為歸根結底,參與謀害你的還有一大批凶手。而除此之外……”

基費爾無法繼續說下去,一陣咳嗽使他的身子直抖。他的身子向前彎曲,以致那頂巴斯克帽,那頂該死的巴斯克帽,從頭上滑落了下來。利歐絕望地問自己,現在該做些什麼。他無法幫助基費爾。那怎麼辦呢?

過了一會兒,那令人戰栗的咳嗽聲終於平息下來。基費爾把頭向後仰,用手從毯子下摸出一塊手帕。他一邊慢慢而吃力地呼吸,一邊用手帕輕輕地拭去眼裏的淚水。

“我的確感染上了艾滋病毒……那好吧。你仔細地瞧一瞧這些照片……”

是的,這是一大包照片。大多數照片的尺寸為6乘9。其中的6張照片是放大的複製品。所有的照片均是彩色的。

路德維希-基費爾不作解釋。利歐也不提問,隻是坐在那兒,來回地移動照片。

從一堆書信中滑下來一份電傳的複印件。從它那華麗和飾有紋章的信頭上看,這是一份官方的電傳:“親愛的朋友,現在向你提供一些有關托馬斯先生的情況……”

利歐所知道的一點零碎的西班牙語,在這裏是無濟於事的。不過,他猜到這封信是西班牙警方寫給基費爾的。

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位戴巴斯克帽的老警官已經做了大量的工作。利歐最感興趣的是恩格爾本人,是這個在他的噩夢中迫害他的人的照片。

利歐在一張照片上看到:湖光由於深色的機樹而閃爍。利歐觀賞著照片上的那些白色的船和具有阿拉伯或伊維薩風格的白色房屋。

這些船排成一行,被一根纜索係住,停泊在一個狹窄的港灣裏,這港灣就像一把刺入褐色的土地的藍色的快刀。這是一些價錢昂貴的大船……

坐落在港灣周圍和斜坡上的那些房子,建造時想必也花費了大量的錢。這是些具有摩爾式拱門的白色別墅。百花盛開的花園。網球場。緊挨港口的地方是布滿陽傘的庭園草地,周圍有出售紀念品或時裝用品的小商店、小酒店和奢侈品商店。到處都是人,主要是旅遊者,他們當中有的心情鬆弛,有的麵帶驚喜。

利歐看到這種情景,油然產生一種奇特的空虛感。這時,他突然聽到路德維希-基費爾的吃力的聲音:“卡拉多爾,這是恩格爾活動的地方。這並不特別奇怪,因為卡拉多爾長久以來就是百萬富翁們的一個遊樂場。他也許覺得這裏很合他的胃口。”

“卡拉多爾在什麼地方?看上去是在伊維薩島上……”

“他從前在伊維薩島上,那是在他建立了生物-血漿公司之後。他確信這台賺錢的機器已經正常運轉後,便偷偷溜往馬略卡島。不僅僅是為了去那兒滑水,也不僅僅是為了那些女人,他去那兒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做生意,這也是他一貫的目的。當時,他和來自馬德裏的一個商人合夥,在伊維薩島上的桑塔-奧拉裏亞建立了一家建築公司。這人的名字叫佩佩-阿爾馬多。這兩個家夥在伊維薩島上建起了一些質量很差的水泥別墅,從而破壞了當地的風景,然後以高價把這些像農舍一樣的水泥別墅賣出去。”他停了一會兒,吸了一口氣。說話似乎使他感到吃力。

“可是,80年代末,巴利阿裏群島上的形勢開始發生變化。馬略卡島——和伊維薩島相比,它不僅麵積更大,而且有更多的東西可供遊人觀賞——從一個不為人知的小島發展成為牙醫、投機商和董事會主席們的第二居住地。恩格爾又看中這個地方。凡是能賺錢的地方,人們就能找到他。1988年10月,他決定把資金轉移到馬略卡島。在伊維薩島上的桑塔-奧拉裏亞,他雖然還有一個辦事處,但活動的中心已經轉移到馬略卡島了。”

基費爾用骨頭突出的食指指著一張照片。“他的住宅,在卡拉多爾的附近,這住宅名叫玫瑰莊園,原是一所古老的莊園房子,被他改建為私人宮殿。順便說一下,這張照片是海盜2號,他的遊艇。”

他指的是停靠在碼頭邊上的那些船當中的一艘。利歐對船一竅不通。他隻知道那是一艘遊艇,而且是一艘相當大的遊艇。

路德維希-基費爾身子向後靠在他的躺椅裏,在下午的樹蔭下,他雙目緊閉,這使利歐想起了一位埃及的法老,他的木乃伊被一個盜墓者或某個無禮的考古學家從金字塔裏拖了出來。

利歐的頭又開始疼了,兩邊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動。他知道頭痛的原因:昨天晚上,他的惡夢,路德維希-基費爾,躺椅裏的這位法老,那些照片……他強迫自己繼續細看這些照片……

恩格爾的玫瑰莊園坐落在一個小丘上,是用巨大的金褐色的石料建成的。在第二層裏有一個立柱支撐的涼廊,可是那些彩色的斑點,到底是花還是人,利歐無法辨認出來。涼廊的右邊是一座正方形的、配有雉堞的塔樓。傘鬆和橄欖樹構成一種類似公園的氛圍。左邊是兩排整齊的意大利柏樹。它們枝葉茂盛,蒼勁挺拔。在它們的下方,有一個碧波蕩漾、飾有兩個塑像的水池。這樣的環境和建築是很受那些喜歡特別的百萬富翁青睞的。

利歐把這張照片推到一邊,拿起了另外一張。他的脈搏跳得更快了。這是一個男子的一張快照,照像機用一種富有想像力的方式拍下了這個男子:他正側身跳過一個障礙,身體剛巧懸在空中。這障礙是一堵油漆成紅白色的籬笆。這籬笆想必是在卡拉多爾港的某個地方,因為在照片的背景上,利歐看到船的艏柱,係船樁,拴船用的纜繩。照片上還有兩個女人。她倆看上去相當年輕,長得非常漂亮。從她們身上穿著的寥寥無幾的彩色布片,人們立即可以確定她們是什麼樣的人。這男子為了哪個女人而側跳過籬笆,這一點始終不清楚。這男子是托馬斯-恩格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