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輝煌的走向世界且淩駕於世界之上的時候,寫在人類腳板之下的便是苦難,苦難,永遠的苦難。
人類輝煌的文明史本質上是自我的苦難史。
自我告別了過去,成為一個受難的形象貫穿生命的每一個現在。
自我告別了混沌,成為一個在無窮的分裂的矛盾中掙紮飛的可憐蟲。
人類告別真我,走向一個虛構的世界。一個虛假的自我和一個虛構的世界築起一個虛幻的舞台。
人類在潛意識中夢想著失去的伊甸園,然而,人類的道德體係又在努力維護著這個虛假世界的秩序。人類在無邊的苦海中掙紮,然而,人類的文明又努力在苦海中建造輝煌的屋樓,現代物質文明給人類帶來了汽車、洋樓和美酒,然而人類卻嗒然若失。現代人沒有家園,人的精神在流浪。
所有的誘惑後麵都是苦難。
每一次追求同時又是失去。
在這個虛幻的舞台上,自我顛來倒去扮演著種種角色。
我不再是宇宙、,而是宇宙的征服者。
我不再是一切,而是一切的占有者。
我不再是太陽,而是太陽的追求者。
我不再是樹林,而是樹木的蔭庇者。
我不是宇宙,我不是一切,我就是我!
我就是我—這是理性給予自我的最驕傲的回答。
我是土地上的耕耘者,
我是馬背上的征服者。
我是世界的主人。
我是萬物之靈。
我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物種。
我是道德的裁判者。
我是知識的擁有者。
我是理想的追求者。
我是苦難的承載者。
我占有一切,然而又一無所有。
我追求理想,然而永遠在途中。
我享受一切,然而一切又瞬息即逝。
我無比偉大,然而又無比渺小。
我無比堅定,然而又無比脆弱。
我追求真,獲得的卻是假。
我追求善,走向的卻是惡。
我追求美,擁有的卻是醜陋。
我是上帝的棄兒,又是神經分裂症的必然得主。
我是世界的主宰,又是世界的囚徒。
我戰無不勝,然而在死神的麵前卻一敗塗地。
我追求水生,卻做了短命鬼。
我追求不朽,卻遺臭萬年。
所有的文明都不能掩飾自我的飄搖與破敗。所有的成果都隻是在證明自我的無能。
這就是理性的我,自覺的我。然而,人必然要走向理性,人必然要走向分裂。與其說是上帝把人類逐出了伊甸園,不如說是人自身的衝動走出了伊甸園。與其說是蛇誘惑了亞當和夏娃,不如說是亞當和夏娃自己誘惑了自己。人走向理性使人成其為人而有別於其它一切,人走向理性告別混沌是人的悲壯的選擇。人必然要自覺,必然要走向壯麗的自我設計。然而,自覺不是目的,理性也不是歸宿。人經過痛苦的自覺之後,必然又回歸到原來的混沌統一。佛說,人身難得,這是對人的樹在的充分混沌。佛又說,涅槃是人的最高歸宿。如果說,突破混沌走向理性是對人的存在的肯定,那麼,突破理性回歸肯定,則是對人與宇宙的雙重肯定。突破理性回歸混沌,走向人與宇宙的重新統一,在自覺的高度上的統一,—這便是佛陀所說的人生的最高境界,無我的境界,超越的境界—涅槃。
此時,我超越了對立,超越了分別,超越了自我的種種設計,超越了所有的理性框架,以一種神話式的情感重新滲透一切,融合一切,普度一切。
從荊棘的陣痛中走出
邁向思想的曠野,正午
時光從這裏消失
而空間在這裏延仲
用寧靜串起所有的騷動
沉默,聽宇宙的回聲
你的生命已徹底碎裂
組織著宇宙生生不息的衝動
性命在這輝煌的靜默中重新獲得了無限的意義。
我不僅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