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神之心(上)(2 / 2)

“怕死本身不是什麼罪過,我也不在乎你瞧不瞧得起。反正我確實是怕呀!比常人還怕,不是怕死亡本身,而是怕那些曾經傷在我手裏的生靈,在我下地獄後會不放過我。”

略挑了挑眉,在我過去的認知裏,一個搞科學研究的,一般不會太在乎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我是不知道竹銘的身體是怎麼被毀壞的,或是經曆過一次怎樣驚心動魄的死亡,幸存後,對“死”這個字眼越發敬畏了也說不定。居然還說什麼地獄不地獄的,想來是壞事做多了,自知罪孽深重,心裏內疚在所難免,加上這裏本就沒什麼東西能分散他的注意力,時間一長自然會胡思亂想。

明知道我不以為然,他卻還是好像不吐不快似的,進一步解釋道:“這就是我理智上告訴自己,兩百多的實驗對象從本質意義上講已經死亡了,感情上卻仍然不死心地將他們的腦子養起來的真正原因。似乎這樣就能多少安慰一下自己,隻要他們一天沒有真真正正地死去,就不會怨恨我。嗬嗬,是不是很自欺欺人,在你看來很可笑?”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沒有這麼想。他卻仿佛沒看到一樣,自顧自地在屏幕上打字,但這回卻明顯堅定了許多,可在我眼裏則更加執拗到接近瘋狂:“所以我不能死!不能!我不死,這個實驗室就永遠會運作下去,他們也死不了,沒死就不會找我算賬,你說我說的對吧?這邏輯是萬無一失的吧?哈哈。”

我有些無奈,脫口而出道:“可是人大腦的壽命不會超過兩百年,你這不過是躲一時而已。”說完我就後悔了,不過說都說了,更沒有收回去的道理。屏幕自是沉寂了良久,和我想象中他會暴走的情況不同。其實就算我不提醒,竹銘又如何會不知道?!他自然是再清楚不過的,否則怎麼會字字透著難以言說的絕望。

揭開那層糖衣,裏麵露出來的真相是殘酷而醜陋的,我和他大約有長達十分鍾的時間裏默默無語,不過終究還是竹銘先打破了沉默。盡管這場對話在旁人看來,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在單方麵地演獨角戲,煞是詭異。可我卻覺得眼前似真的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會痛苦,會逃避,矛盾的混合體和身陷囹圄的普通人沒有區別。

“我是個懦夫,所以便由衷地佩服煦。”我知道他這裏的“煦”指的是無,我想起初次見到他時就覺得那人氣度不凡,的確有讓人佩服的資本。

“他甘願放棄自己唯一的重生機會,慷慨赴死的瀟灑和勇氣都是我沒有的,這輩子恐怕也不可能有。我早該料到,從我醒過來發覺保存在我這裏的屬於他的心髒不見後,我就已經多少猜到了他的選擇。隻是我不相信,現在想想可能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人性。要放棄自己複活的機會,能做到這點的人在原來的我看來是壓根兒不存在的,他怎麼就真做到了呢?今天我親眼看到你,我才算是勉強相信了。畢竟事實勝於雄辯,唯有感歎一句人和人的境界不同啊!”

他不緊不慢地說著,刹那卻猶如一道驚雷轟在我頭頂。什麼?!他在說什麼?!腦子裏嗡嗡作響,他的意思無非是說無完全有可能完全取我而代之,霸占這個軀體繼續生活下去。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設想過,而是太過可怕,可怕到我每次想起來都會出一身冷汗,繼而慌忙勸自己不要胡亂猜測。

如今真的從別的地方得到證實,我還是大受打擊。我耳朵不可能出問題,但仍是忍不住喃喃地請求竹銘再說一遍。身體搖搖欲墜,不僅如此,我覺得我現在整個世界都在崩塌,對方當然也注意到了我的不尋常。隻是並沒有太放在心上,以至於他接下來興許是一句無心的話語,卻讓我腦子裏的一根弦生生繃斷了,更讓我一下子不受控製地跌坐在地。

“嗯?有什麼問題嗎?你難道還不知道?他們沒給你說?你本來就是作為煦的備用軀體而產生的,我就不明白了,當初他們怎麼會保有你的獨立人格,真是麻煩。”

目力所及的一切光明被一片濃鬱到化不開的黑暗吞噬,四肢都不再聽使喚,茫然找不到方向。或許是一分鍾,或許是已經過了很久,當我眼前重新恢複清明的時候,兩道模糊的身影攜手站在遠方,我伸手想要夠到他們,卻怎麼也阻止不了他們漸行漸遠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