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衝到臥室裏抓起子機的話筒,又衝進洗手間在馬桶上坐下。當然是我兒子的電話。他問我上完洗手間沒有。我說還沒有上完,不過我現在可以跟他說話了。然後,我想從頭開始回顧報案的經過。但是,我兒子很快就沒有興趣了。他打斷了我的話。他要我告訴他遇到了什麼“非常可疑的事情”。
我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後,我用恐懼的語氣說:“接待我的居然是顧警官。”
“你說什麼?!”我兒子吃驚地說。
“接待我的居然是顧警官。”我用恐懼的語氣重複了一遍我說的話。
“你怎麼知道?”我兒子問。
“他親口告訴我的啊!”我說。
“這怎麼可能?!”我兒子說。
“我也說不可能。”我說,“可是他說他爺爺就姓顧,他爸爸也姓顧……”
我兒子顯然鬆了一大口氣。他打斷了我的話。“那他自己當然也姓顧了。”他說,“不過,他不是‘顧警官’。”
“他親口告訴我大家都叫他‘顧警官’。”我說。
“大家叫他‘顧警官’是因為他姓顧。”我兒子說,“他不是騙你的那個‘顧警官’。騙你的那個‘顧警官’很可能根本就不姓顧。”
我被我兒子的話攪糊塗了。
“你現在真是糊塗了。”我兒子說。
他的這句話讓我很不高興。“我本來是不糊塗的。”我說,“我是被你攪糊塗的。”
“你趕快去報案吧。”我兒子不耐煩地說,“不要再耽誤時間了。”
“我怎麼敢向顧警官報顧警官的案?!”我說。
“你現在真是糊塗了。”我兒子說,“世界上難道隻有一個顧警官嗎?!”
“世界上有多少顧警官跟我沒有關係,”我說,“但是如果他就是那個真的顧警官,問題就大了。”
“那個顧警官就不是真的。”我兒子說。他顯得更加不耐煩了。
我不明白我兒子為什麼就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好吧,”我改口說,“如果他就是那個假的顧警官,問題就大了。”
“一個坐在派出所裏接待群眾報案的警官怎麼可能是假的呢!”我兒子大聲說。他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不要忘了顧警官說過銀行裏都有‘內鬼’。”我說,“你敢保證派出所裏就沒有‘內鬼’嗎?”
我兒子被我的話惹急了。“你怎麼還在相信那個騙子說的話?!”他大聲說,“你真是已經被他們騙糊塗了。”
我不想讓他用我上當受騙的事來羞辱我。“我是被你攪糊塗的。”我說。
我兒子說他不想跟我再這麼胡攪蠻纏了。“你馬上去報案。”他用命令的口氣說。
“我沒有那麼糊塗。”我說,“我不會去。”
我兒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覺得你已經被他們騙出精神病來了。”他說,“這是我最擔心的結果。這是真正的損失。”
“精神病?你不要胡說。”我說,“我感覺自己很正常。”
“很少有精神病患者覺得自己不正常。”我兒子說,“我覺得你已經被他們嚇出問題來了。”
我兒子的話又將我推到了巨大的恐慌之中。我的身心已經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我不想再有新的病,尤其是我自己感覺不到的病。“你不要再嚇我了。”我用虛弱的聲音說。
“你趕快去報案。”我兒子說,“報案本身就是一種治療。報完案你就解放了。”
我沉默了一下說:“那不是我應該去的地方。”我在那裏感覺到的羞辱放大了我因為上當受騙而蒙受的羞辱。那不是解放,那是更深的囚禁。
我沒想到我兒子這時候會對我實施冷酷無情的“經濟製裁”。他說他正在準備給他妹妹轉錢,如果我不馬上去報案,他就會馬上停止。“你到底去不去?”他逼著我回答。
我非常傷心。我當然不能讓他停止他的經濟援助,但是我不想再去蒙受那樣的羞辱。“那真不是我應該去的地方。”我絕望地說著,掛斷了電話。
這時候,一陣咳嗽聲打破了“空巢”裏短暫的寂靜。我抬起頭來。晨光已經滲進了客廳。我母親又坐在了沙發上。“沒有你不應該去的地方。”她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你不應該去的地方。”
“那真不是我應該去的地方。”我絕望地說。
“從前你也把‘家’當成你不應該去的地方。”我母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