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接待室的簡陋和混亂令我有點吃驚。它完全不是我一路上想象的那種莊嚴和神聖的樣子。我走進去的時候,裏麵已經有四批報案的人。其中有兩批人正在左側角落的桌子上填寫報案單。值班警官的桌子在右側的角落裏。一個幹瘦的老頭兒正坐在身體肥胖的值班警官的跟前。而門邊的長椅上坐著一對情緒憤怒的男女。他們顯然是排在老人後麵的報案者。長椅的旁邊是一張帶窗口的門,窗口被一張複印紙封遮得隻剩下了四周的一條縫。複印紙上麵寫著“臨時羈押室”。
我也在長椅上坐下。我注意到接待室裏這時候並沒有人抽煙,但是卻彌漫著濃重的煙味。值班警官對坐在他跟前的老人已經有點不耐煩了。“實話告訴你吧,上百萬的案子我們都管不過來。”他說,“像你這麼一點錢……”
“這對我可不是一點錢。”幹瘦的老頭兒說,“這是我一生的積蓄啊。”
“公安機關又不是為你一個人服務的。”值班警官說。
“你們一定要為我將這筆錢追回來。”幹瘦的老頭兒說。
“我現在可以明確告訴你,可能性非常小。”值班警官說。
“你怎麼是這種態度?!”幹瘦的老頭兒激動地說,“你怎麼能說這麼不負責任的話?!”
“我說這話就是在對你負責任。”值班警官說。
“那我還要不要報案啊?”幹瘦的老頭兒問。
“這是你自己的事情。”值班警察說,“要想報案就先去填寫報案單。”
“如果根本就破不了案,我還報案幹什麼?!”幹瘦的老頭兒沮喪地說。
“我已經跟你說過好幾遍了,報案和破案是兩碼事。”值班警官不耐煩地說,“如果大家都不報案,犯罪分子不就更猖狂了嗎?”
老頭兒沮喪地站起來,坐到了角落的桌子邊,好像還是準備填寫報案單。值班警官站起來,走到“臨時羈押室”的門口,從窗口的縫隙朝裏麵看了一陣。然後,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並且示意那一對男女過去。我這時候才注意到那個女人背在身後的雙手是被一根塑料繩捆住的。那個男人粗暴地拽著女人的手臂走過去,將她按到了剛才老頭兒坐著的位置上。
“你們是什麼情況?”值班警官有點心不在焉地問。
“她想對我施暴。”那個男人說。
“家庭暴力。”值班警官說著,在他的記事本上登記了一下。
“她說要廢了我的老二。”那個男人說著,從身後拔出一把菜刀拍到了桌麵上。“凶器我都帶來了。”他情緒激動地說。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為什麼會到這種地方來?我悄悄地責問自己。我這一整天遭受的羞辱已經夠多的了,為什麼還要繼續?這完全不是我應該來的地方。
值班警官若無其事地拿起菜刀看了看,然後將它扔到桌子底下的那個紙箱裏。“你這麼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怎麼會有這麼野蠻的想法呢?”值班警官問。
“誰叫他在外麵養了小三。”那個女人同樣是情緒激動地說。
值班警官看了那個男人一眼,然後,將一張報案單推到了他們的跟前。
那個女人情緒激動地扭動了一下身體。“怎麼就一張?”她不滿地問。
“什麼意思?”值班警官問。
“我也要報案。”那個女人情緒激動地說。
“你要報什麼案?”值班警官問。
“他在外麵養了小三。”那個女人情緒激動地說。
“養小三這件事我們真管不了,”值班警官司嚴肅地說,“廢老二這件事我們還必須管。”說著,他揮手示意他們走開。
我沒有想到會看到這樣的場麵,會聽到這樣的對話。這實在不是我應該來的地方。我是一個有將近四十年教齡的退休老教師。“清白”是我一生的寫照,是我一生的榮譽。這實在不是我應該來的地方。我有點坐不住了。在值班警官對我示意的時候,我已經站起來,想要離開了。我猶豫了一下之後,很不情願地走到了值班警官的跟前,很不情願地坐下。盡管看得出來值班警官根本就不在意報案者的態度,我還是想用得體的方式,或者說“我”的方式與他交談。“我應該怎麼稱呼你?”我首先很有禮貌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