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們的謊言啊，”我兒子說，“你怎麼去相信他們的謊言呢？！”
“你怎麼肯定那就是謊言呢？”我反問。
我兒子又長歎了一口氣。“好了，趕快告訴我結果吧。”他說，“我不想再聽這些亂七八糟的過程了。”他又有點不耐煩了。
結果當然就是顧警官要求我將存款集中起來，轉移到絕密賬號上。但是我剛說出“顧警官”這三個字，我兒子就憤怒地打斷了我。“不要再用這種讓自己丟臉的稱呼了，”他說，“他們是騙子，你提到他們的時候就要稱他們為‘騙子’。”
我兒子的話又是對我的自尊心的沉重打擊。我又“讓自己丟臉”了。其實，我的臉早就已經丟盡了，在銀行小姑娘和老範共同使用的比喻裏，在我女兒逼真的噩夢裏……我的臉還會繼續丟下去，如果我不能在銀行開門之後將我女兒的美金兌換出來，我還會繼續丟臉。可是，我用什麼去兌換？一想起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我就覺得丟臉。我當然不想讓自己丟臉。我小心地用“騙子”替換了“顧警官”，我告訴兒子，騙子讓我將全部的存款集中起來，轉移到他們提供的絕密賬號上。
“天啊，”我兒子還是用很低的聲音感歎了一聲，然後又用很高的聲音說，“全部的存款？你把全部的存款都轉給他們了？！”
“我怎麼會那麼蠢！”我說。我的口氣很硬，但是我的心很虛。
“謝天謝地。”我兒子說，他好像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隻是將活期存款集中起來——”我說。
“什麼？”我兒子憤怒地打斷了我的話，“結果你還是上了他們的當？！”
“我隻是將活期上的……”我沒有勇氣把話說完。我知道我的臉已經丟盡了。我知道我隻剩下了深深的懊悔。
我兒子沉默了很久，才用很冷漠的語氣說：“你真是辜負了黨對你這麼多年的教育，連最基本的警惕性都喪失殆盡了。”
我不想回他的嘴，也不敢回他的嘴。我怕我的回嘴會引出他更多難聽的話。
“我說對了吧，你這一生都在上當受騙。”我兒子接著說，“最後連晚節也沒有能夠保住。”
我堅忍著不回他的嘴。我倒要看他還能夠怎樣羞辱我。我的臉已經丟盡了。什麼羞辱我都不怕了。
我兒子沒有再繼續說讓我難堪的話了。“總共有多少？”他用平靜的語氣問。
我不敢說出準確的數字，我籠統地說有“差不多十幾萬”。
“天啊，”我兒子還是用很低的聲音感歎了一聲，然後用更低的聲音說，“這都夠我在倫敦生活一年了。”
我兒子做的比較立刻激起了我更深的懊悔。我知道他在國外的生活有多麼艱難。我知道我隨手“潑出去的水”裏麵還有他存折上的存款。是啊，我為什麼會做這樣的蠢事呢？我覺得我這個做母親的在自己兒子麵前永遠都抬不起頭來了。
“還記得我在淩晨給你的那一次電話嗎？”我兒子問。
我沒有回答。我的心中充滿了懊悔。
“那是在你去轉賬之前還是之後？”我兒子問。
“你不要再問了。”我絕望地說。我的心中充滿了懊悔。
“如果你那時候告訴了我……”我兒子說。
“我那時候不可能告訴你。”我絕望地打斷了他的話。
“為什麼？”我兒子說。
“因為……”我絕望地說，“因為我不可能告訴你。”我那時候處在極度的恐慌之中，我那時候不相信任何人，應該說除了騙子（我的意思是顧警官）之外，我不相信任何人。
“那可能是你唯一的機會吧？”我兒子說，“你沒有抓住。”
我請求我兒子不要再責備我了，任何形式的責備都不要。我已經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了，盡管我還是不願相信和不願承認。我已經在為讓自己丟盡臉麵的受騙遭受懊悔的折磨。我知道這折磨會一直糾纏著我，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我請求我兒子不要再用任何形式的責備來折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