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電話是從公安局刑偵大隊打來的呢?”我兒子問。
“因為——”我說,“它就是從公安局刑偵大隊打來的啊。”
“你怎麼知道?”我兒子問。
“公安人員自己這麼說的啊。”我說。
“我還可以說我的電話是從公安部打來的呢,”我兒子說,“你相信嗎?”
“我當然不相信。”我說,“你是我兒子。”
“那你為什麼要相信他們說的話呢?!”我兒子說。
“因為他們說我已經卷入了犯罪集團的活動。”我說。
我兒子歎了一口氣。“我們又繞回來了。”他說。聽得出來,他非常失望。
“是你自己要這麼繞的。”我說。
“好了,不要再繞這個怪圈了。”我兒子說,“告訴我,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他們要保護我。”我說。
“他們既然發現你已經卷入了犯罪集團的活動,在監控你,怎麼又要保護你?”我兒子問。
我想了想,突然又想到了我教過三十多年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你這就不懂了,”我有點得意地說,“這就叫‘辯證法’。”
沒有想到我兒子又會用前一次電話的話題回應我。“你上當受騙一輩子還沒有夠嗎?”他不耐煩地說,“這哪裏是什麼‘辯證法’,這是騙子設的局。”
我有點後悔自己又一次惹火燒身。“你既然好像什麼都知道,還問我幹什麼?”我不滿地說。
我兒子立刻就讓自己冷靜了下來。“那你說吧。”他說,“我不打斷你了。”
“我說到哪裏了?”我不滿地問。我真是越來越討厭自己的記憶了!
“你說到了他們要保護你。”我兒子說。
“他們告訴我,我的生命安全目前還沒有問題,但是我的銀行存款已經受到了威脅。”我說。
“騙子!”我兒子又罵了一句。
“你還想不想讓我說下去?!”我不滿地說。
“他們下一步就是要了解你存款的數量。”我兒子說,“這都不用你說。”
“你怎麼知道?”我問。
“因為他們是騙子。”我兒子說,“百分之一百的騙子。”
“你錯了。”我說,“公安人員對我的存款已經了如指掌。”
“你怎麼知道?”我兒子問。
“我將存款一筆一筆地報給顧警官聽了,他說那與他們掌握的情況完全一致。”我說。
“天啊,”我兒子用很低的聲音感歎了一聲之後,突然又用很高的聲音說,“你怎麼可以做這樣的蠢事啊!”
我不理解我兒子的語調為什麼會有這種強烈的變化。我不知道為什麼與公安人員核對存款是一件蠢事。“我真是非常佩服他們。”我繼續說,“他們的情況掌握得那麼多,又那麼細。”
我兒子長歎了一口氣。“你怎麼這麼糊塗啊。”他說,“那哪裏是他們掌握的情況,那都是你自己告訴他們的啊。你自己不先說出來,他們怎麼能夠‘掌握’呢?!”
我兒子的話讓我充滿了懊悔。在焦急地等待著顧警官的那一段時間裏,我其實已經隱隱約約地意識到公安機關掌握的情況和我的“坦白”之間的聯係。我記得顧警官之前的那個公安人員向我重申了“坦白從寬”的政策之後,我感覺自己的人格遭受了強暴,我感覺自己遭受了從來沒有受到過的淩辱。而不可思議的是,淩辱沒有將我推上反抗之路,卻將我變成了一個迫不及待的“坦白”者,一個想將一切都“坦白”出來的“坦白”者,一個繼續遭受淩辱的“坦白”者。事情為什麼會是這樣?
“你太不冷靜了。”我兒子說,“你居然還是有過三十多年教齡的‘靈魂工程師’,怎麼連最起碼的心理素質都沒有。”
“公安機關已經掌握了我卷入犯罪集團活動的證據,我怎麼還可能冷靜?!”我不滿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