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什麼想不開的。”我說。
“永遠都要記住,天塌不下來。”我妹妹說,“一定要想開一點。”
“我沒有什麼想不開的。”我重複說。
“活著比什麼都好。”我妹妹說,“生命比什麼都重要。”
她的這句話讓我很不舒服。“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生氣地問。
我妹妹沉默了一陣之後,說有一件事她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告訴我。她認為現在是告訴我的時候了。那是關於我妹夫的事。我知道我妹夫去年是因抑鬱症自殺的。我知道我妹妹隻是想趁他在熟睡時離開十五分鍾,到樓下去取那把網購的雨傘。她沒有想到事實上他並沒有睡著。她回家的時候,他已經用玻璃杯割開了自己的喉管。但是,我從來不知道他得上抑鬱症的“真實原因”。我妹妹說,他是因為被人詐騙,想不開,才得上抑鬱症的。有一天中午,他一個人在家午睡的時候,突然接到了一個自稱是他老同學的人打來的電話,對方用三言兩語就讓他相信了他們之間的關係,盡管他連對方報出的姓名都沒有聽清楚。老同學說自己開車撞了人,傷者正在醫院接受搶救。他自己卡上的錢已經不夠支付傷者家屬提出的賠償費用了,他又不想驚動自己的家人,他請求老同學幫助。
我妹夫心急如焚地去銀行將兩萬元錢轉到了對方提供的“傷者家屬”的賬號上。我妹妹下午回來之後,他才知道自己成了電信詐騙的受害者。我妹妹沒有責備他。沒有任何人責備他。但是他卻不停地責備自己。他整天都不出門,整天都睡不著覺,整天都隻說一句話:“我對不起你們。”他重重複複地說。他很快就被診斷出患上了抑鬱症,而且病情發展的速度超出醫生的想象。
“我沒有想到是這樣。”我說。我想到了我現在的處境。
“所以,一定要想開一點。”我妹妹說,“不管發生了什麼事。”
我想到了自己的經曆與我妹夫的經曆似乎非常相似。我也是接到了一個電話,對方的情況我也不熟悉。然後,我也將錢轉到對方提供的賬號上去了……我妹妹為什麼會選擇在這最特殊的日子裏將這“真實原因”告訴我,難道她已經猜到了我今天的經曆?“我不會輕易上這種當。”我說。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為自己辯解。我固執地想,我的情況不同,我的情況完全不同。我接到的電話是從公安局刑偵大隊打來的。“我從來沒有被人騙過。”我接著說。
“我沒有說你被人騙了。”我妹妹說,“我隻是提醒你,如果被人騙了,一定要想開一點。”
“你不要再說了。”我不耐煩地說,“沒有人能騙得了我。”
我妹妹顯然也意識到不應該再說下去了。她歎了一口氣,說:“我隻是想告訴你,不管發生了什麼都要想到主。要想到主會為我們分擔的。”
我妹夫患病期間,我妹妹皈依了主。而且她很快就成了當地一個規模不小的家庭教會裏的活躍分子。這些年來,在鼓動我上網的同時,她也經常規勸我入教。她有時候會在電話裏給我讀一段《聖經》,也經常逼我分享她的教友們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見證”。我覺得,像我這種經曆過那“解放”洗禮的人不可能再接受任何其他形式的洗禮。她的規勸對我毫無作用。有時候,我還會調侃她“信”的可信度。難道那種瘋狂的網購欲與宗教的熱忱之間沒有矛盾嗎?難道物質與精神真能夠在她的身上“對立統一”嗎?
“我剛才就一直在為你祈禱。”我妹妹說,“我還在網上發動了我的姊妹們為你祈禱。”
“你這是幹什麼?”我氣憤地說。
“我隻是想要大家都來分擔你的煩惱。”我妹妹說。
“我現在沒有任何煩惱。”我說。
“那你怎麼這麼晚了還沒有睡著?!”我妹妹說。
我不知道怎麼回應她。
“我隻是提醒你,一定要想開一點。”我妹妹說,“主與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