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懊悔(1)(2 / 3)

“我並沒有太相信她說的話。”我妹妹說。

“那你還著急幹什麼?!”我不滿地說。

我妹妹沉默了一下之後說,她著急是因為她自己覺得我好像有點不太對勁。“你好像有什麼事瞞著我。”她說。

“我什麼都沒有瞞著你。”我撒謊說。

“有什麼事一定要說出來。”我妹妹說,“不要一個人扛著。”

“我沒有什麼事瞞著你。”我固執地說。

“一個人扛著容易出問題。”我妹妹說。

我想轉換一下話題。“我今天實在太累了。”我說,“最後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沒有洗澡就上床了?”我妹妹很吃驚地問。

“我連衣服都沒有脫。”我說。

“所以我的感覺是對的。”我妹妹說,“你今天就是有點不太對勁。”

“我不想說話了。”我說,“我今天實在是太累了。”

“那好吧,你先睡吧。”我妹妹說,“我明天再給你電話。”

怎麼又是“明天”?怎麼所有人都盯住了我的“明天”?我絕望地放下電話。我知道我的身心都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明天。如果能夠活到,我也隻想接到一個電話,那就是顧警官的電話。我希望他告訴我將我女兒的錢從絕密賬號上取出來的辦法。我甚至希望他告訴我特大毒品走私案已經告破,犯罪分子已經被全部抓獲,公安機關已經排除了對我的懷疑的消息。

我關掉台燈。我的身體已經疲憊不堪了,頭腦卻極度地亢奮。這極度亢奮的頭腦又將我拖進了布滿塵埃和蛛網的過去。其實我自己就不是一個稱職的兒媳婦。這也許是我不想提自己兒媳婦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我結婚十五年之後才第一次見到我的婆婆。那也是我一生中與她唯一的一次見麵和相處。那一年,我丈夫從“幹校”回來了,在家裏等待分配新的工作。那個深秋的中午,他從酣醉中蘇醒,說起去年他父親病逝的時候,他不能從“幹校”請假去給老人家送終,老家的人一直在說他的閑話,他自己也覺得非常內疚。他說他想趁著現在有閑,接他母親過來住一段時間,這樣一來可以盡點孝心,二來可以平息老家人的不滿。這是一個不可能讓我高興的想法,他自己也應該清楚,不僅因為我們長達將近四年的分居剛剛結束,也不僅因為那一段突如其來的危機剛剛過去,還因為我們隻有兩間房,孩子們學習和睡覺的外房也是一家人吃飯的地方(我們的飯桌也是孩子們的書桌)。我甚至想不出哪裏還有地方開出一張床來。我真的很不高興,但是我並沒有提出異議。

兩個星期之後,我婆婆就被我丈夫的弟弟送到我們家來了。在我和我的孩子們看來,她完全就是一個陌生人。首先,她身上帶著一股讓我們感覺很不舒服的氣味。而她的小腳更使我們覺得很難堪。在南方,比她年長五歲的老人都不會裹足了。我的兩個孩子多次請求我不要讓她出門,以免他們的同學看到。當然,最大的問題還是我們的交流極為不暢。她說的話我們根本就聽不懂,我們對她說的話,她也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第一個問題本來應該很好解決。我燒好兩大壺熱水,讓她先洗一個澡。沒有想到,我丈夫的弟弟卻堅持說不用了,他說她剛洗過(後來我才知道,她是五個月前“剛”洗過)。我堅持讓她洗,我說坐了一整天的火車,怎麼也需要洗一洗。我丈夫也幫我說話,他說到了南方就要學習南方的習慣,就要學會講衛生。看得出來,在我丈夫的眼裏,他母親也已經是一個陌生人。他們的交流固然沒有障礙,但是他們的生活習慣已經出現了很大的差距。再加上他隻是在一九六五年的春天從北京出差回來的時候,中途下車回老家住過一個晚上。也就是說,在過去的二十多年時間裏,他們也隻見過一次麵。最後,我婆婆終於同意洗澡了。她堅持不要我幫忙。她洗得很快,而且隻用了一壺熱水。那也是她在我們那裏居住的將近一個月裏洗的唯一一次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