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說現在。”我女兒說。
“你剛才說的就是‘現在’。”我氣憤地說。
“我的意思不是‘現在’,”我女兒說,“我的意思是明天早上。”
她的“意思”令我絕望。我可以說現在不可能取到錢,卻不能說明天不可能取到錢。但是如果顧警官不出現,明天真的不可能取到錢。我一生中從來沒有這麼盼望過一個人的出現,而且這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人。可以說,顧警官現在就是我的上帝。我現在在盼望著我的上帝的出現。想到這裏,我更加絕望了,因為我一直就拒絕信教,我的上帝會不會因此而不出現?我絕望到了極點。我氣憤到了極點。“我可能根本就活不到明天早上。”我對著話筒吼叫了一句之後,又將電話掛斷了。
我的心髒感覺已經非常難受了。救心丸的瓶子就擺茶幾上,我馬上含了一粒。然後,我靠到沙發背上讓自己的情緒和心跳穩定下來。我當然已經沒有興致繼續吃被三次打斷的晚飯了。我微微張開眼睛,瞥了一眼零亂的餐桌,我也沒有力氣和興致去收拾了。我從來都不會讓碗筷這樣亂攤在桌麵上。但是今天是最特殊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特殊的日子,是要改變或者說毀滅我一生的日子。我沒有一點力氣和興致去收拾餐桌了。我真的有可能活不到明天早上。極度的絕望讓我隻想撒手……如果老範這個時候來敲門,不管他要告訴我什麼,我都會讓他進來。我甚至會讓他坐在我的身邊,甚至會讓他將手放在我的肩上甚至腿上。現在,我隻想有人陪在我的身旁。
沒有人來敲門。我是“空巢”老人,沒有人來陪伴的“空巢”老人。“空巢”老人不僅生活在現實的邊緣,而且還生活在“傳統”的外麵。合家團圓的傳統節假日與普通的日子對我幾乎沒有區別。報紙和電視上提早一個月就會出現有關春節的信息,比如春運的安排和春節聯歡晚會的準備情況。我對這些內容已經沒有什麼感覺。我母親去世之後這五年的春節,我都是獨自在“空巢”裏度過的。我不去給別人拜年,也謝絕別人來給我拜年。除夕之夜對我就像是一個平常的日子。有兩年的年飯甚至都是前一天的剩飯。我也不會再為春節聯歡晚會推遲上床的時間。我仍然會在九點到九點半之間準時上床。通常在睡到兩個多小時之後,我會要起來上一次洗手間。也就是說,農曆新年的爆竹聲震耳欲聾的時候,我可能正坐在馬桶上小便。
今年的春節是一個例外。大年初一的黃昏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敲響了我的防盜門。我們應該有三十多年沒有見過麵了吧。她是我丈夫的一位戰友的女兒,也是我兒子從小學到中學的同班同學。我和我丈夫幾乎沒有共同的喜好,但是我們都很喜歡她。而她到了高中階段對我兒子也是一往情深。她非常主動,經常來家裏向我兒子請教學習上的問題,也會順便幫我做點家務。可惜我兒子對她沒有任何感覺。每次我在他麵前說起她的好,他總是顯得很不耐煩。中學畢業之後,她就再也沒來過我們家了。我也從來沒有在任何地方碰見過她。是的,已經三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