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問題讓我稍稍穩定的情緒又波動起來。我經曆了那麼大的風險才將錢轉移到絕密賬號上,不但沒有得到公安人員的半句褒獎,現在我女兒又對我提出了質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當然存好了。”我激動地說,“而且存得特別好。”
“什麼叫‘存得特別好’?”我女兒警惕地問。
“我將它存在絕密的地方了。”我更加激動地說。但是,我幾乎馬上就意識到了自己不應該這麼激動。
果然,我女兒的反應非常強烈。“哪裏是‘絕密的地方’?”她問。
“絕密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說。
“我聽不懂你的話。”我女兒說,“你是把錢存在銀行了嗎?”
“不存在銀行還能存在哪裏?!”我說。
“那‘絕密的地方’又在哪裏呢?”我女兒問。
“當然在銀行裏。”我說。
我女兒沉默了一下,說:“我真有點不放心你。”
“你不放心的是你的錢。”我不滿地說。
“我當然也不放心我的錢。”我女兒說。
“我已經將它存在最安全的地方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我說。
“我現在更不放心了。”我女兒說。她稍稍停頓了一下,接著問:“你不會又像上次那樣瞎折騰吧?”
她的“又”字羞辱了我,“又”羞辱了我,因為它“又”撕開了令我羞愧無比的傷口。“你真是太不懂事了,”我氣憤地說,“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上次買下了那份保險之後,我曾經興奮地告訴過她。那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投資,第一次理財。我對五年以後的巨大收獲充滿了期待。我莊嚴地在保險單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投資不分年齡,活到老可以投到老。”銀行的業務代表情緒激昂地說。“你的魄力對我們是極大的鼓勵。”保險公司的業務代表同樣激昂地說。“如果每個人都有這樣的魄力,中華民族的複興大業早就實現了。”銀行的業務代表更加激昂地說。我並不希望他們將我的抉擇抬得太高。我隻是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力所能及又頗具時代特色的事情。我隻是覺得自己還沒有落伍。但是,當我在電話裏與我女兒談起這一抉擇的時候,她還沒有聽完就指責我是“瞎折騰”。她還要求我今後絕不能再那樣“瞎折騰”了。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當時氣得都說不出話來。我後來再也沒有向我女兒提起過那份保險。如果她知道它現在的價值,不知道還會用什麼惡毒的詞語來傷害我。
我的氣憤對我女兒起到了遏製的作用。“我真的不放心你。”她說。她的口氣變得溫和多了。
“不要說這種假心假意的話。”我說,“你能夠讓我‘安’心一點就好了。”我故意將“安”字發得很突出。
“我怎麼才能讓你安心呢?”我女兒問。
“你少給我打一點電話我就安心了。”我說著,掛斷了電話。
我又坐到餐桌旁,又拿起了筷子,端起了飯碗。我讓自己稍稍消了消氣之後,將注意力又拉回到了餐桌上。我在兩個菜碗之間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筷子伸向了裝豆豉辣椒蒸熏豬心的菜碗。我當然知道熏製的食品對身體沒有什麼好處,而且剛才我也已經吃過不少了,但是我忍不住又夾起了兩片。我沒有再像前兩次那樣暗暗保證說這是最後的兩片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特別想吃口味重一點的東西。我將兩片熏豬心放進嘴裏,慢慢地嚼著嚼著,突然,我覺得它們的味道變了,我覺得自己是在嚼著深深的委屈……為了保護我女兒的錢,我從早上開始就擔驚受怕、忍辱負重,獨自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她不但不理解、不同情、不支持,還要橫加指責。這就是我自己的女兒。這就是我自己的孩子……老範有一次安慰我說現在的孩子們都是這樣。但是,小雷就不是這樣。我與她可以說是無親無故,她卻是那麼細心、那麼體貼,她將我當成自己的母親。那種細心和體貼帶給我的幸福感讓我淡忘了自己的孤獨和處境。我好像不再是生活在社會邊緣的“空巢老人”了。我對生活有了更多的興趣和信心。我也向我女兒提過一次小雷,我也隻提過一次。我記得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就不耐煩地打斷了我,責問我怎麼可以“聽信這種人的話”。“這種人”是什麼人?我很反感我女兒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我心說,難道你要我聽信你這種人的話嗎?不管小雷向我推薦的那些保健藥品和器械對我的身體有沒有用,它們能夠帶給我幸福感。因此我的錢花得痛快、花得開心、花得心甘情願。想起來真是荒唐,我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卻從來沒有給我帶來過這種做母親的幸福感。相反,她讓我感到的隻是做母親的挫折感和失敗感……深深的委屈讓我都咽不下已經被我嚼碎的熏豬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