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摔在一堆落葉上,並沒受傷,也沒發出大的聲響。他喘了兩口氣,抓住樹根借力,正要再站起來,耳邊卻傳來說話聲。

在這種情況下忽然聽到人聲,司南聿的第一反應是綁匪。他鬆開手,靜靜地趴在地上,側耳傾聽。

“錢都在這裏了,你千萬要小心。”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司南聿聽見這個聲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急忙撐起半身,連滾帶爬地挪到前方一棵樹後,確定樹幹能完全遮擋住自己,他緩緩探出頭。

樹林外的空地上麵對麵站著兩個人,左邊那個被樹幹遮住了身形,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右邊的女人穿著一身白色的洋裝,肩膀上披著珍珠色的披肩,側麵的輪廓秀雅端莊,一雙溫柔的眼睛滿含憂愁,瑩瑩然似乎隨時滴下淚來。

司南聿看清這個女人,大驚大喜,全身的疼痛似乎加倍,所有強忍下去的恐懼惶然全都冒出來,他甚至感覺到眼眶濕潤,恨不得立刻撲到她懷裏,痛哭一場。

他扶住樹幹探出半身,剛想大聲叫她,女人對麵那個人向她走近幾步,道:“放心,我一定把他安全帶回來。”

沒有了樹幹的遮擋,司南聿看到這個人手裏提著的沉甸甸袋子,看到了他的臉,更重要的是,他聽到了他的聲音。

沒有經過偽裝的,綁匪的聲音!

“媽媽!”司南聿叫著,看到女人顫抖了下,慢慢轉過頭,他奔出樹林,緊緊抱住她。

被司南聿抱住的母親愣了很久,似乎不敢相信他是真的,直到司南聿伸出手,輕輕地擦去她順著眼角大滴大滴流出的淚水,她才猛然俯身還抱住他,臉頰緊緊貼住他的頭頂,哽咽得說不出話。

司南聿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沁入發間,知道母親在哭,他的眼淚也忍不住要奪眶而出,被他強忍住。他抱著母親柔軟溫暖的身體,臉埋在母親懷中,肩膀抽動,似乎泣不成聲,耳朵卻全神貫注地留意身後的動靜。

不出所料,腳步聲大步走近他們母子,男人驚喜交加地道:“南少爺,你沒事吧?司太太可急壞了。”

聲音中的喜悅非常真誠,如果司南聿沒有過耳不忘的天生本領,如果他沒有聽過綁匪不經意泄露的真實笑聲,如果他不是在此時此刻親眼看到剛才的一幕,推理出男人綁架他的動機和手法,如果……他之所以沒有一開始認出綁匪拙劣偽裝的聲音,就是因為綁匪是他絕對不會懷疑的人,在他身邊所有人中,他最親近、最依賴,最信任的人!

司南聿鬆開緊抱住母親的雙臂,任由母親淚水漣漣地打量自己,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擦去那些終於還是流下來的、分不清真實滋味的眼淚。

十歲的司南聿回過身,一張小臉上全是髒汙的泥漿和青青紫紫的傷痕。他倔強地忍著不哭,抬頭望向男人,卻對上男人愛憐地看著他的眼神。他抽了抽鼻子,“哇”一聲大哭出來,一頭撲進男人張開雙臂的懷裏。

“阿布師傅……嗚嗚……”司南聿扯住曾布的衣襟,哭得聲嘶氣竭,“……我……我怕……”

“傻孩子,有什麼好怕的?”曾布含笑道,“你不是逃回來了嗎?師傅為你感到驕傲。”

司南聿在他懷裏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什麼,小臉使勁蹭他的胸膛,眼淚鼻涕濕透了他的內衫,讓他胸口一片冰涼。曾布拍拍司南聿後背,道:“好了,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這麼點小事哭哭啼啼成什麼樣子?來,放開師傅。”

他想推開司南聿,司南聿卻拽著他的衣服不肯鬆手,曾布訝然道:“南少爺?”

“阿布師傅,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我不會放手。”司南聿把臉埋在他胸前,悶悶地道。

“真是個孩子。”曾布笑道,“師傅沒聽清,你再說一次。”

“那我再說一次。你聽清楚了。”司南聿慢慢地道,“阿布師傅,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曾布不解:“我做了什麼?什麼為什麼?”

司南聿放開他,緩緩地,一步一步退後,正好擋住上前來的母親,將她護在自己身後。

他平靜地舉起手中的槍,平靜地道:“師傅,你為什麼要綁架我?”

曾布的表情卻不是司南聿想象中犯罪事實被揭穿的驚惶,他愕然片刻,哭笑不得地道:“居然偷走我的槍,你小子動作倒快。那不是小孩子該碰的東西,快還給師傅,別嚇著司太太。”說著還偷偷向司南聿眨了眨眼。

司南聿記得那個眨眼的含義,母親一向不讚成父親的培訓計劃,比起消滅罪惡的英雄,她更希望兒子平安快樂地做一個普通人,所以他和曾布聯手隱瞞她很多事。比如他小小年紀就經常出入罪案現場學習取證,比如他早就能熟練地使用槍械。

眼前一幕一幕,都是他和曾布在一起的片段。曾布確實是盡心盡力教導他,當他稍微有所進步,曾布眼中的欣慰比父親的誇獎更令他高興。某種程度上說,曾布才是他理想中的父親。

可是,真相竟然殘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