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散文(6)(1 / 2)

後來口糧不夠吃,父親辭職回村種地。別人都不理解,母親也轉不過彎來,說找工作不容易,怎麼好意思回來。父親不管那些,笑著拿著鐮刀去參加勞動。再就是甩開膀子去搞小片開荒,俗稱刨搞頭地,他創過記錄,一天刨三畝地。

雖然父親從承德回來了,可承德一直連著我們的生活。大舅家在圍場,五姨家在承德,我的想象圍場在承德的北麵,也就幾裏遠。他們兩家生活在城市裏,過著我們過年時都比不上的生活。大舅每到過年都要回老家上墳,也給我們帶回一些好吃的,如幾斤大米或麵粉,還有點心、花生和塊糖等。有時也換樣,如米糖等,還有舊衣服。那也是大舅和五姨的老家,大舅就是從這裏跟著72團的後麵走的,參加了革命。那時,他開著單位的解放牌汽車,如果路過都要回老家看看,母親和他一見麵就忍不住流淚。大舅告訴她,“開車從青羊山往這邊一轉,就看到前梁的南山頭了,一看到這個大山頭,心裏總會一熱”。大舅總是要走,母親常一個人叨叨大舅這句話,並有意地看看南山頭,眼淚也會留下來。

二姐鳳華九歲那年得了病,村裏四個人抬著到圍場治療,就住在大舅家。大舅還為她輸了300cc的血液。可她幼小的生命最終沒被救過來,被裝殮在一個草袋子裏,由大舅開車把她送回,埋在西山的山穀裏,留下一個小小的墳塋。後來大舅每次回老家,路過那裏,都要轉過頭端詳良久。可能是轉移了注意力,油門不給油了,過了那裏,大舅也收回視線,才會好。

記憶中大舅比較威嚴,小孩都怕他,他常不苟言笑地拿出糖塊什麼的。有一天早晨,母親讓姐姐領著我翻過後梁到十泉河供銷社買東西,正好在那碰上大舅,他是上級派去蹲點的,監督群眾修梯田。大舅在新修的梯田上站著,我都忘記與他搭話了。他也跟我們到了供銷社,買了一包花生蘸讓我們拿上,說:“你們先走吧,我一會就到。”

他走起路來大步流星,比我們先到家的。母親看到大舅來了,自是喜不自禁,忙說:“也沒什麼好吃的,還有十個雞蛋,給你煮了吧!”

大舅一邊與母親說話一邊吃雞蛋。他腕上的手表漏了出來,我們都看稀罕似地看著,他就從腕上摘下來,遞給母親,哥哥和姐姐們也都小心翼翼地傳看。別人看完以後,我也壯著膽子拿到手裏看,誰知越怕越哆嗦,看著看著啪地掉在了地上,我有多著急,有多不好意思,可想而知。我再也不敢抬頭去看大舅,也不敢看母親的臉。母親嚴厲地掃視我一眼,起碼給我準備兩個耳光,但我早被哥哥和姐姐們拉得遠遠地,再也不敢往前湊了。

五姨也時常往回帶舊衣服和好吃的,有一次她捎回兩顆紅薯,好大,足有一尺高,成人胳膊那麼粗。那時她們家好像還在下板城。母親把紅薯蒸熟,端上桌來,薯皮都綻開了花,露出的瓤冒著金星,咬一口又麵又甜,美妙可口。現在,任誰打著燈籠也找不到那樣甜的薯了。

分田到戶的前幾年,父親累得得了腎炎,很不好治,關鍵是缺醫少藥。幸好有五姨一家在承德,她和五姨夫供應了好多藥,直到把父親的病治好。

有一回五姨回老家看望母親和我們一家,那是個秋天,漂亮的五姨大高個,愛說愛笑,逗得我們也一片笑聲。她說走時要把三妹國華抱上,管她叫胖蛋。最後母親與五姨灑淚相別,沒啥送的,剪了些海棠果給她帶上。

我上初二時,母親和姐姐提前在信中約定,放了寒假由我去看望五姨一家。我背著送給五姨一家的年貨乘火車出發了,年貨裏有兩塊粘糕,很沉。按著約定,下了火車我手裏各拿一張信紙,五姨她們接站就找雙手拿信紙的小小夥就行了。可任憑我怎麼擺鬧那兩張信紙,沒有一個人看我一眼。我走出候車大廳,站在承德火車站的月台上,一邊照顧隨身帶的年貨,一邊變換著姿勢舉著那兩張信紙,東張西望。信紙舉得怎樣高,沒有一個人搭理我。我搜腸刮肚地想著五姨的樣子,盼她出現,其實我們有好多年沒見麵了。站台上的人都走光了,就剩我一個人在那翹首期盼。正著急時,柱子後麵有一個著紅格大衣的姐姐,在那一邊偷看一邊笑。她一定是被我的窘態所吸引,可我不認識她,不知她是什麼人,於是收起信紙,背上年貨,走下月台的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