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裏人生路
很小的時候,有一天,剛上中學的姐姐很神秘地拿回一本課外書,是手抄本。到了晚上,在油燈下和哥哥一起做完作業的她才拿出那本書。記得開始是母親和姐姐輪流念,那本書叫《世界一片紅》。講得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為了中國革命的成功,曆經坎坷和磨難,犧牲了六個親人的故事……
毛澤東字潤之,是湖南韶山的一個少年,挑著書和行李離開鄉關,去外地求學,後來走上革命道路,領導波瀾壯闊的中國革命最終走向成功……母親念著念著泣不成聲,姐姐接著念,她也泣不成聲了,哥哥又念,哥哥也流淚了,母親又接著念……年輕的毛委員帶領紅軍上了井岡山,後來又進行長征,再後來進行遵義會議,四渡赤水,飛奪瀘定橋,過草地,奔向延安……
他無暇顧及他的妻子和兒子以及其他親人。妻子慘遭殺害,三個幼子露宿街頭,後來隻剩下兩個。兩個可憐的孩子有時討不來吃的,隻能抓地上的土充饑……土在肚子裏是不能消化得,大便排不出來,兄弟倆就互相用棍子挖……
我和大妹、二妹還有三妹也都在流淚,抬頭端詳我們的父親也在流淚,那個晚上,我們一家人就這樣哭著——聽著,聽著——哭著……父親也一改他往日的脾氣,默默地流淚。他沒上過學,不識幾個字,平時對我們相當嚴厲,甚至可以說有些暴躁。那時正是文革後期,浩劫尚未過去,平時對外人是不能談書或者多說什麼的,以免惹麻煩。就連有一天姐姐隨口背誦毛主席詩詞“三十一年還舊國,落花時節讀華章”,都被父親低聲喝止。但是在油燈下,一家人在被窩裏,父親與我們一起流淚。我們四個都哭著睡著了,不知他們幾個是啥時睡得,但我卻記住了一個少年獨自離家去求學,並投身革命的人生故事。
後來,文革過去,人們之間的關係不用再謹小慎微,父親也不再限製哥哥和姐姐讀課外書。姐姐每讀完一本,有意留給我們讀,我們還讀不很懂,她就抽空給我們講。記得有《礦山風雲》《壯丁仇》《苦菜花》《連心鎖》……我們跟著主人公的境遇“悲傷著”,也跟著革命的勝利而“勝利”著。
那時父親已托人在圍場給哥哥找到了工作,哥哥去上班了。有一回探家時拿回四本小人書,有《戰鬥的早晨》《映山紅》《小哨兵》和《換靴記》。我和大妹讀了一遍又一遍,雖說看得多是熱鬧,但同情誰和憤恨誰還是知道的。有一天我不在家,也許是上學了,回來時二妹拿著《換靴記》揭發大妹幹了壞事情,我一看,整本書凡是狗腿子都沒了腦袋,成了一個個窟窿。狗腿子那張臉,雖說是最討厭的,甚至看見他就想吐口唾沫,但讓她全弄沒了,覺得又可惜又氣憤。大妹也很後悔,但就不承認是怎麼把那些腦袋弄掉的。後來還是二妹揭發,說她們讀《換靴記》,越讀越氣憤,大妹就拿鞋底子墊著炕沿砸,所以全砸成了窟窿……
隨著姐姐文學書籍的增多,我們完成作業後都人手一本書。如我看《城南舊事》大妹看《小家碧玉》二妹看《寬寬的車場》……那時我還讀了《萬山紅遍》《三國演義》等。後來姐姐都給我們規定了必看書目。也有時我們爭著都看一本書,那是姐姐先讀完了,她說好,我們就搶著讀。比如她把《大林莽》看完了,一介紹梗概和情節,我們就都去讀《大林莽》,神秘的熱帶雨林連同那個年代,恐怖著我們懵懂的心靈,我們真真希望他們都能走出原始森林……可還沒等我們從海南島上的原始森林中走出來,姐姐又介紹《烏蘭察布盟眷情》,主人公蘇和的命運和他所經曆的草原風情牽動著我們的情感,撞擊著我們的心扉,其中人物的各自命運和際遇,讓我們唏噓感歎和流淚,並久久難忘。留在我們心裏的是蘇和所經曆的情感糾葛和獨特的草原風情,讓我們暗暗地祝福,靜靜地慶幸。
在姐姐的熏陶和鼓勵下,三妹上小學就發表了處女作。我很笨,處女作《刁虎溝的傳說》。高一時才發表。
後來,哥哥從廠子帶回一台收音機,我們每晚做完作業,就去聽評書。《嶽飛傳》和《楊家將》幾乎都聽了,都聽得如醉如癡,沉醉其中。華夏的腳步從曆史深處走來,每一個腳印,或精彩,或無奈,曆史故事勝似傳奇。但最難忘的還是後來聽得《東漢演義》。
東漢貴族劉秀的起落人生和成就一番大事業的情懷和抱負,感動著我們,影響著我們,也吊著我們的胃口。誰知就在農民起義軍與敵人決戰之際,我們開學了。我們都戀戀不舍的回到學校求學,隻有姐姐還能聽到評書,因為她在家等工作的消息,也一邊學習一邊幫父母幹農活。
有一個星期天,我搭車回家背糧,看到與父母一起在地裏拔草的姐姐,一邊拔草一邊哼著從收音機裏學得台灣校園歌曲等……“雲,擋不住;風,擋不住;長長的小路……”我聽著她的歌,一股向上的生活氣息,油然而生,讓我對姐姐更加刮目相看。那時她的同窗好友幾乎畢業後都已嫁人,隻有她沒放棄學業,後來走上工作崗位。從此我就以姐姐的人生觀和自強不息的精神自省,無論後來走到哪裏,也無論人生際遇和情感沉沉浮浮,始終有一個向上的信念伴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