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散文(2)(2 / 3)

可是她隻吃了幾口,就示意我不要了。我說:“娘,再吃點吧……”

她用她那已變得含糊不清的語言說:“不想吃了,咽不下去……”並無助地看著我,無助中眼裏滿含回憶和留戀。

我也無助地把淚流進心底。一碗寬心麵無法救助老娘,一次次的入院,一次次的輸液也無法救助老娘,更不用說拔火罐,艾蒿灸等,更更不用說保健品還有求神問卜了……

我多想變成一滴水,就一滴水,流進老娘的心髒,去清空她的心靈空間。她心裏有太多的往事,太多的瑣事,根深蒂固地占據著她那遲暮的心靈空間,讓她不改操勞的習慣,一點點把心血熬幹;如果能流進她的血管,我首先要看看她的血液,為什麼比粥還濃,為什麼流得如此遲緩,為什麼流到前額和頭頂就止步不前了。讓她捂著前額百思不得其解,苦不堪言:“我頭暈嗬,這,像壓了一塊石頭……”我多想讓她再年輕一點,哪怕五歲,我願意坐在她的膝前,聽她老人家講述往事;回顧她老人家的人生曆程和多舛的經曆。她和父親風風雨雨把我們養大,日子過得還算可以,再賴的年頭,我們都有吃有穿……就坐在她的膝前給他講新鮮事,她的腦瓜很超前的,理解力也很高。父親年輕時年年把土豆賣出去,有時賣的很遠,後來又天南地北賣蘿卜籽,其實那都有母親在家坐鎮遙控和出謀劃策的一半功勞。

躺在土炕上的老娘,像個嬰兒,任由大哥,姐姐還有父親疲憊地侍候著,日子一長,她先有氣了,她的氣是不打一處來,侍候她的人都不對。可我們在嬰兒時是在她的懷抱裏,我們淘氣了,她打兩巴掌,我們哭兩聲一會就好了。她那是在疼愛我們,我們在她的疼愛和教育中長大。我們返回來侍候她,是怎麼也報答不了她的養育之恩的。

她生三妹國華時,正在月子裏,一天父親煮好掛麵給她盛到碗裏就忙別的去了。母親夾了一口掛麵剛要吃下,一下看到我和二妹正端詳她們倆,便把夾起的麵條又放回碗裏,並把那碗麵條分成兩份,讓二妹和我去吃。

說父親種地沒夠,其實母親也很沒夠,她們婚後的前半生一直運作去東北拓荒,一說到那大塊的黑土地精神頭就來了。雖然我們舉家遷往東北的行動由於各種原因終未成行,但感謝黨的政策,分田到組,分田到戶,父親母親終於可以可勁種地了。他們累並快樂著。

剛分田到組那年,我們組去賣向日葵籽,過完稱從取款孔遞出的錢都是成遝的新票,最先遞出的是一遝兩元的,小組長和會計誰都不敢接,搓著手一個勁地笑,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後來分田到戶,父親抓鬮抓得地都是好地,牲口也是一等一的牲口。他們又拴了二馬車,勁頭足到家了。用鎬頭刨了十畝地,當然父親出的力氣多,可母親沒閑著的同時,她“運籌帷幄”,所以他們年年決勝在秋天裏。

那一塊塊地,母親如數家珍,豬飼料地,小榆樹地,道下地,道上地,彎彎壟,下地角,刀把地……今年種什麼,明年種什麼,上多少糞,施多少肥,都已算計停當。第一年賣向日葵籽,四千七百斤,在我們村占第二,那第一是九千斤,可他們投入的田地多三倍還不止。側坡棱那兩條梯田地,第一年種土豆就讓父親母親出了頭彩。那兩塊地產出那些土豆,人們圍著那堆土豆嘖嘖稱讚,稀罕的不忍離去。因為生產隊時土豆畝產一千多斤,地分到個人手,產量提高到兩千多斤,可父親母親愣是讓那三畝多地收獲了一萬多斤土豆。像扒土豆的大活,母親早算計好了,肯定趕上我們修星期天,可那次沒等我們都到家,土豆都已先運到家了。扒土豆這活,撿土豆必須人多,人多有時還撿不過來,因為大小不一,有的又在土裏埋著。但那次不一樣,父親犁開壟一看,全是大個,小個不是沒有,而是太少,隻用小妹一個人挎一小筐,就撿完了。大個土豆土裏埋不住,撿著爽手,裝袋也快。看稀罕的都一起幫忙裝車,收獲哪能不快。

母親幹起農活來有時拚命的程度可能要賽過父親,我就有好幾次雨中勞作的經曆,那都是由於母親在堅持,她老人家不跑雨,我們更不能跑。任雨水打濕衣服,我們與她老人家共同沐浴在雨天的田地裏。這是我們放假在家幫忙的時候,可畢竟我們不在家的時候多,她和父親整天這麼豪情滿懷的幹,從來沒有什麼能讓她們歇歇。他們把血汗種在田裏了,收獲的同時,把體格也累壞了。

看到母親的目光,我總會想到家鄉的月光,它們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同樣把家鄉的山川和土地染上生活的色彩,無論在夢裏,無論在現實,常常驚鴻一瞥,無法釋懷。

如果時光再回到從前多好,我可以在隨著母親去走走那些,把我們養大的田地,與莊稼比比人生的高度,踩著母親和父親留下的腳印,體會她們的苦辣人生。再回到老院,重新享受被母親呼來喚去的時間片段,聽雨打葵葉的沙沙聲,沉醉我的人生。

可母親不能回到從前,所有的時光都不能回到從前。我隻能是盡量滿足著母親微薄的需求。兒的生日,娘的苦日,在我生日這天,站在母親床前,我恨不能替母親去生這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