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打燒餅的老人,一個極其普通的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老人,一個讓我的心靈受到撞擊的老人。他的事,是另一位耄耋之年的同齡老人、一位德高望重的國家一級美術大師羅國土先生說給我的。
羅國士先生是位國畫大家,其山水花鳥人物皆信手拈來無一不精,尤擅月季,其栩栩如生意境深邃被尊為中國的月季王。羅先生去年80大壽,從國家到地方的各級領導和各界知名人士皆親往賀誕,真可謂盛況空前。
至農曆春節,家鄉湖北房縣的老門親戚後輩、早年同學朋友、縣上領導和各界人士,皆邀其回到故鄉接受鄉人賀誕。羅老一世慈愛為懷、低調人生,不好辜負眾人期盼,於是即以年邁之軀,冒風雪之寒j節前即返回故裏。
羅老特地宴請了自己童年少年上小學中學時的同學玩伴。他說,記得四五十歲回鄉第一次宴請學伴時,來了36個人,第二次來了18個人,而這一次,隻剩了3個同學,還有一個實在是臥床而不能親往,這讓老人唏噓不已。
羅老特地為我講了那天到場的一位賣燒餅的老人。
老人與羅老同庚,身體尚好,雖說不上硬朗,卻依然在辛勤勞作。也許正是這種不停不歇地幹活,讓老人勞累,讓老人吃苦,讓老人辛酸,也讓老人長壽,所以他算不上硬朗,卸十分健康。
老人每天一大早起來就要先打水和麵,那夠一天打燒餅的麵粉得和上一大瓷盆的。在常人看來,和麵是算不上重體力活的,但我卻知道,那非但是重體力活,而且是要使上全身氣力出上幾身大汗才可以完成的很繁很煩的重活,因為在狹小範圍內長時間的重複動作很快會腰酸背痛兩隻胳膊發酸發困幾乎無力。我是在姑姑年老但又要每年春節蒸幾大鍋花饃時主動去給姑姑揉麵的,一次三四十分鍾下來,累得話都懶得說了,躺在炕上好一會兒才能緩過來。所以北方吃麵條吃饅頭的人,都講究吃手工麵和手工1281
饅頭,為什麼?手工的麵團經過反複揉搓,那小麥的真諦是實實在在給揉捏出來了,吃起來那是相當地有味。
麵揉好後就“餳”在那裏,就是用濕點的籠布捂上放在那裏,而不“餳”的麵是不好吃的,這大概是個發酵的過程吧。然後老人就要去生火。
過去都是木柴爐子,沒有煤,生起來容易,但卻有煙。燒餅是熱烤出來的,不是煙熏出來的,所以要用木炭才好。現在多用無煙煤,省事了但卻成本高多了。
天麻麻亮老人就開了門,一邊打著燒餅一邊賣著燒餅,他要賺那早起第一撥錢,也是在為這座小縣城的第一批勞動者外出者準備好幹糧。人們用最實惠的支出吃上這熱騰騰又香噴噴的油香燒餅,是打心眼感謝這位老人的,於是也就由衷地說上幾句感謝話。久之,不大的縣城裏許多人就成了老人的熟顧客,路上碰見也會問候幾句閑聊一會,也許,這也是老人在這座縣城最大的精神慰藉。
不幹活不下苦的人永遠感受不到勞動後收獲的香甜和愜意,更體會不到也理解不了那種精神上的愉悅和升華。
老人從早上一開門就要在這麵案火爐旁的幾尺天地裏一直幹到下午飯前,生意好了還會幹到晚飯以後,累是累點,心裏高興。收入多了啊!
把揉好壓好的麵餅放在爐子上的平鏊鍋上待麵皮黃了就翻過來,兩麵都有點焦黃就揭開鏊鍋把嬈餅靠在鍋下的中間是火一圈有小平台的火牆壁上,然後蓋上鏊鍋讓燒餅的麵心在高溫中烘熟。待鏊上的餅該放進爐膛了,爐膛裏的餅也就焦熟了。焦脆噴香的燒餅在這周而複始的循環中熟熱賣出,老人也在這挪鏊夾餅的周而複始中勞作不已。老人的手不怕燙,一手厚厚的繭,油漬鹽醃煙烤火燎使他的手叉紅又黑,但沒有人彈嫌這雙勞動的手。
老人的臉也不怕燙,古銅色的臉龐上一道道深深的皺褶,皺褶中滿是笑容和喜悅,買餅人也在這裏得到了喜悅和笑容。
“其實那一個燒餅也就賺兩三分錢。”羅老說,羅老的聲音很低,我聽得心很沉。
那老人的孩子呢?子女就不養活他?我問。
羅老說,老人有孩子,也五六十歲了,幹的也是在這個縣城裏下苦的行當,日子也緊巴巴的。
“哪個老人不愛孩子啊!所以他也就這麼幹著,幹到他一直不能再幹的時候為止吧……”羅老說。
要是在城裏,60歲的人就該退休了,就去享天倫之樂了;就是在農村,還有幾個人80歲了還在用自己的雙手謀生?可這位打燒餅的老人……
我默然。
“老人小時候上學很聰明,”羅老說,“他在班上學習很好,也很活躍。到了中學也還是很好的,和同學們關係也都很好。後來,後來他好像也到十堰到襄樊出去闖過,但後來還是又回到縣城裏來了。那年月,求生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