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艾紅旭的畫,就像讀柳青的《創業史》,或者陳忠實的《白鹿原》,一種農舍村野的風味如品茗香栗氣,一股現實主義氣息頓感馥香濃鬱,一腔濃烈的骨肉情鄉土情人間情讓讀者神馳久遠,如醉如癡。
畫家能畫人物畫,且畫作栩栩如生,定是讓人另眼相看的。幼時讀書就明白畫鬼容易畫人難的道理,長大了更知道讀人之不易知人之不易交人之不易。所以,畫壇十之八九是畫山水畫花鳥的,皆知人物畫叉慢又難,又不落好又不賺錢。而山水之作確實趨之者眾。或潑墨勝,或工筆勝,或構圖勝,或色彩勝,皆易取悅於人。當然,大手筆之作,一畫難求。
讀艾紅旭的人物畫,一在有形有神,形神兼備。天下萬物,首在於形,形式是內容的表現,形式也是內容的載體。目之所及,首在於形。鄉裏人罵人,說“那人沒神”,那是說這人不大懂規矩或不會說話不會來事;而要罵一句“那履樣子”,連人的樣子都沒有了,那還不把人罵進骨頭裏去了。紅旭的人物,首在形似,他畫老人,就在你麵前兀然聳起一位老翁老嫗的滄桑之軀,或者就是曾在你生活中的鄉親鄉鄰,或者就是你在農村會遇到的農人。他畫孩子,其稚其嫩其純其憨,就在眼前,尤其是那些小男孩,一俯一仰一側一臥一斜~瞪一顰一笑,皆珂謂出神人化,讓人會心,讓人愛戀。有了形,神就有了基礎,神就有了附著,而神似也就很容易從,形體的某個細節表現出來。我很喜歡《石家屯日記》這幅畫,一根橫倒的大樹把十幾個上學的孩子如紅線串珠般係於一體,每一個孩子都是一種異於同伴的形象,執著的、認真的、死拗的、微笑的、善意的、狡黠的、裝大的、撒嬌的,等等,其形各異,其神皆出。常言以目傳神,可這些孩子沒有一個是我們可以觀其目的,但卻神態畢肖。可見“神”也不必一定要非“韻”不可,將其個性張揚出來了,神也就應然而生,韻昧也就隨影隨形。
二在有情有理,情理交融。紅旭畫老嫗,皆有母親之情,故而令人肅然,而最令我震動的是兩幅皆名日《母親》的畫作,一幅是側坐石上卻手不釋杖滿臉皺紋目光側向的母親,另一幅是圓太陽之下拄杖兀立滿臉滄桑
目光稍滯的母親。前一幅作者在人物旁邊長書“母親滿臉皺紋那是歲月的風光霜劍雕刻雙目如炬閱盡一個世紀的人間滄桑,性格岩石般堅強,胸懷海洋般博大,如今步人風燭殘年也無怨無悔。在走完生命的旅程時,你獲得了岩石般的永恒。”後一幅也在畫側長書日母親恩深似海但在世時自己卻不能去親熱地孝敬母親直至母親去世了才深感後悔不迭,每每思及,心痛不已雲雲。初看畫時,我直言在構圖上把太陽和母親畫在中軸線上似不如讓太陽稍右側為好,回家後一夜幾次腦海裏浮出此畫,方覺作者太陽與人直於一線的深意:太陽在上,母親在下,上為蒼天,下為大地,大地孕育了動植萬物,母親之恩之情,不就如陽光大地一般麼?這種博大情懷,豈是一般性構圖可以闡釋?第三天我複見紅旭,懺悔了我的淺薄。
紅旭沒有上過大學,似乎在學術上未見太高造詣,但他確屬自學成才,且是難得之大才。他觀察,他閱讀,他思考,他創造,於是在他的畫作中每每有一些讓人可意會不可畝傳的思想火花。有一幅作品畫了一個可愛的幼兒躺著用雙腳夾著奶瓶吃奶,得意至極,讀時讓人很感可愛可親,趣味盎然,甚至忍俊不禁。但一讀作者在畫幅上沿的題詞,立即讓人陷入一種思索之中。詞日:“初生小子技不凡,以腳代手自瀟然,亦吃亦玩兩相顧,羞煞世間雜耍漢。當今書畫界流行一種腳書、肘書、盲書、嘴畫,真是無奇不有。淪為雜耍客,有辱斯文。”作者沒有疾言厲色的聲討,而是用善意的諷刺表達了自己一種態度,因為盡管有辱斯文,卻還於世無太大危害,反倒是令讀者思考的,已不是書界畫界了,似乎思及各界和社會。情理之中,而又意在言外,當屬上品之作。其實,此類合情合理、亦情亦理、情理融洽之作,在紅旭作品中常可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