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傅聰西安發脾氣(1 / 1)

這天是個星期日。晚7時50分,已被多次告知不得喧嘩、不得走動、關閉手機、保持安靜的上千名觀眾在曲江會堂裏用掌聲迎出了身著黑色燕尾服的傅聰先生.他仔細地在椅子上試坐了幾次,輕輕地動了動椅子,又把燕尾服的“尾”很認真地垂在椅背下的角上。當他注意到舞台一束燈光正射向他時,仰頭盯了一下光源處,這束光瞬間就熄滅了。

舞池很靜:舞台上傅聰先生屏息了半分鍾左右即開始演奏,悠揚的琴聲彌漫在演出場裏,大約三四分鍾,也就是幾分鍾時間,琴聲忽然停下;先生眼盯著右前方.不過幾秒鍾時間,先生忽地起立,然後昂首踏步走回後台。觀眾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舞池前邊兩位攝影師匆匆向舞池右側的偏門退出,觀眾這才明白,是他們的走動和“閃光”“得罪”了先生。觀眾開始竊竊,有咒罵、埋怨照相者,有責怪先生脾氣太大者,有對組織不力憤懣者。

稍許,女主持人出來再次強調劇場保持安靜,不要走動,更不要拍照,不要給先生的演奏造成幹擾,隨後她帶頭鼓掌歡迎先生出場。劇院裏的掌聲經久不息。傅聰再次上台。他走到鋼琴的椅子旁,向觀窳鞠躬。掌聲更響。鋼琴聲響起來,劇場裏一片寂靜。

這寂靜,使我想起傳說的西方音樂會可以寧靜得聽見一根針掉在地上,而第二天的西安一張報紙則說這是一次觀眾前所未有的“窒息”。

整個晚上,觀眾確實被傅聰先生震住了,觀眾席上靜得出奇。直到最後,演奏已經結束,觀眾依然坐著一次又一次熱烈鼓掌,傅聰先生四五次出場謝幕,也不斷有人上台獻花。女主持人宣布音樂會結束,觀眾才起立離席。我敢說,這是我半個世紀看到的文藝演出中唯一一次具有最優秀秩序的精彩場麵。

我對西方音樂一竅不通,傅聰先生的高水平於我是對牛彈琴,但我從報上看過,有飼養主給牛放音樂,牛的產奶量大增。

我們這個民族幾千年朝代更迭,都是對前朝趕盡殺絕,所以宮廷樂舞鮮有流傳,民間流傳下來的地方劇種許多是大轟大翁,像我們秦腔,台上要吼起來或鼓樂一響,你在台下打鐵、吵架台上也不睬你,他照樣演出,所以台下觀眾的自由度是世界上最高的,咳嗽、吐痰、打嗝、放屁,乃至打情罵俏、胡吼亂叫,你隨便好了。而有幾個人見過傅聰音樂會這個架勢?

能不感到“窒息”?我雖然不懂音樂,但我還是心安理得地聽完了整場音樂會。我為自己能守秩序、能自我約束而感到滿意,我想那一晚像我這樣對音樂並不人行、入迷而硬著頭皮的人,為數絕不會少,而大家都自覺自律保持了整個音樂會的良好秩序,這真堪稱有史以來西安劇場秩序的奇跡。

不管自覺還是被迫,我們似乎需要這種秩序,我們民族的素質似乎也需要提高,否則,還講什麼與世界接軌!兩天後西安各大媒體都刊登了傅聰關於他當時憤然退場的談話:“這樣的事在其他地方已經發生很多次了,這不是對我的不尊重,而是對音樂的不尊重。每場音樂會對我來說都是一個精神的曆程,這樣的幹擾使我無法將音樂賦予我的神墨使命完成。我願把最完美的東西奉獻給觀眾。”

傅聰對西安觀眾的秩序和樂感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他還說:“每次演奏對我來說都像從容就義。藝術家有責任去創造聽眾。”傅聰的話當然值得我們咀嚼,思考。

傅聰在西安發了一次脾氣,一點小小的脾氣,也是一次值得發的脾氣。

當我們崇拜名家、明星、偉人的時候,往往忽略了他們身後的事業,而我們常常缺少這種事業心。

(載2004.12.4《西安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