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姥姥和姥爺(1 / 1)

入夜,媽領著我回到姥姥家。

家在農村小鎮上的東口,房子前邊是一溜廈房,後邊是兩間上房。上小學前我一直就待在姥姥家。

有人敲門,我去開,進來一位短須高個老人,徑直就往進走,我忙攔住,問找誰,他說回家,我問他貴姓,他說姓徐,我說這是王家不是徐家,徐爺爺走錯了。老人連說錯了,錯了,回身出了門。

我剛要關門,姥爺和姥姥推門進來了。

姥姥進門連說鹹死了鹹死了我喝點水,就去西牆的桌子上倒水;姥爺則微笑著在東牆桌邊的椅子上坐下。

姥姥姥爺攙著進門的一瞬間我就十分驚訝,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到姥姥姥爺了,我就站在姥爺腿邊一邊喊:媽,我爺我姥回來了,一邊大聲哭起來:爺,姥,你們到哪兒去了,我好久好久沒見到你們了,我想得很,你們到哪兒去了……

我大聲哭,哭得很傷心,姥爺和姥姥也不哄我,媽媽在後屋也不出來,我一邊哭一邊喊姥爺姥姥,越哭越傷心……

我眼~睜,夢。

可我還在抽泣,姥爺姥姥影子猶在。

妻子在身邊輕輕地打著鼾聲,她沒有醒。

我沒有開燈,不想打擾妻子。

我不明白是姥爺姥姥想我了,潛入我的夢中,還是我想姥爺姥姥了,請他們入我夢境。

我好想好想已逝去了30多年的姥和爺。

我五六歲上學前一直在姥姥家。媽媽在外麵工作,覡在看不過一二十公裏地的縣城或再遠一點的鄉鎮,那時候沒有汽車也沒有自行車,就像隔著千裏萬裏的遠。我常常天好晚了還賴著站在門外,期盼著媽媽奇跡般地突然回來。因為常常是好晚了的小油燈下,眼一睜媽媽就在身邊。

我是張家和王家兩家人的長孫,所以特別受寵,隱約記得小時候兩家大人都喜歡抱我。

姥姥家在鎮邊橋頭上擺個小飴恪攤,一年四季賣飴鉻,家裏還有幾畝莊稼地和幾分菜地,日子過得比較充裕。姥姥很大方,姥爺卻吝嗇,但隻要門外有個要飯的,姥爺和姥姥都會拿個饃饃讓我騰騰騰跑出去打發人家。

到晚年姥姥常坐在門外一塊大石礅上,看討飯的是老人或女人,就讓我又回去多拿兩個饃饃來送給人家,所以小時候我從不覺得要飯的人髒,我現在想自己身上這一點與人為善樂善好施就是從姥姥那兒接受來的。

姥姥家後門外就是小水渠,渠水四季不斷,冬天結一層薄冰,早晨起一層霧氣,春夏渠水清清看得見一兩寸長的小魚或幾條或一群在水中遊弋,我蹲下去一看就能看好久好久。

渠邊長著一叢一叢的黃花菜,黃花菜從冒出黃芽到長出一手指長叉到綻開黃白色的花,頂在一根三四尺高的莖稈上,襯著一叢一溜的墨綠,煞是好看。采黃花菜的時候,真不忍心。

走過不遠一座小橋(現在想也不過幾根橫木鋪點黃土的三四尺寬的所謂橋而已),是一片四周環繞著小水渠的菜她,菜地裏就是韭菜,割了一茬,過幾天又是一茬。往往是姥姥開始做飯了才喊我去割一把韭菜來,我很高興地去,割一把韭菜蹲到水渠邊在渠水中來回涮幾下,趕快跑回家,姥姥就刀一切炒進了鍋裏。我最喜歡幹這活。

夏天水渠裏還常有幾個鴨子遊弋,或呱呱地從渠邊跑過,我好幾次從黃花菜的綠葉叢中撿回鴨蛋來,姥姥就在做飯時炒給我吃。

人說姥姥門上盡是舅,說不清的什麼親鄰都讓叫他舅。夏天裏常有幾個舅舅拿鐵鍁挖泥把渠水兩頭一堵,就用盆子舀幹中間的水,然後在泥裏抓魚,抓的有大魚也有小魚。我就最喜歡姥姥給我油炸小魚吃。吃小魚不用怕魚刺,囫圇吞棗全吃個光。

上小學後我回到張家爺爺奶奶身邊,但每個星期天都要來看姥爺姥姥,後來上中學在縣城,每周六從學校經姥爺家回家,周日又從家經姥爺家回學校,姥姥總要給我做好吃的飯菜。那時候姨姨也有了幾個孩子,他們住

在省城裏,每到暑假寒假就在家多待幾天,我常常喜歡表妹表弟的小玩具,有時候姥姥就把小玩具朝我懷裏一塞,然後就說天快黑了,回你家去吧,我也就頭也不回離開姥姥家。那時候,每件小玩具或小文具都能讓我興奮好幾天。

後來我工作了,一個多月回趟家,隻要回家就要去姥姥家看姥爺姥姥。

姥姥一驚嚇,從此一病不起,幾個月後就去世了。姥爺早在被錯劃成分時就氣得雙目失明,他想不通勤勞怎麼就是富農,遊手好閑的怎麼就是貧農,是依靠對象?姥姥在世時大小事有姥姥照顧姥爺,姥姥一不在,幾個月後姥爺也走了。

我後來去姥姥家,再也享受不了姥爺姥姥那份溫暖溫馨了。以後每年清明節,我都要去跪在姥姥姥爺墳前燒幾張紙。

我很幸福突然見到姥姥姥爺。盡管是在夢中。

(栽2002.3《華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