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集湖廣幕府之才智,做維新護舊之文章(上)(3 / 3)

“行,我再增加兩個章節,就用你的題目:循序,守約。”

“還有一點,本不是學問內的事,但我想借你的大作來驚世警俗。我想你會與我持同樣看法的。”

張之洞認真地問:“何事?”

“禁煙!”鹿傳霖口氣堅定地說,“此事,早在道光年間,林文忠公便大舉禁絕過,十幾年前你在山西又繼續了林文忠公的事業,這些年來我在陝西、四川做督撫,依然要花大力氣做這事。香濤,這鴉片不禁,中國將有亡國滅種之禍,什麼中學西學,體用本通之類的話,一概都不用說了。在今日中國,此為國家第一號大事。”

夠不夠得上國家第一號大事,張之洞與鹿傳霖尚有分歧,但禁煙確是國事中的大事之一樁。對於力禁鴉片的前晉撫來說,這個認識始終是明晰的。雖然不能屬於學問之一門,但從國本的角度上也是可說的。”

“好,接受你的建議,再添一節:去毒。”

鹿傳霖滿意地站起身來:“如此,你的《勸學篇》就完滿了。”

送走鹿傳霖後,張之洞想:古人說集思廣益,此話不假,鹿傳霖的這些建議就很有益處,不如再讓幾個人看看,提提意見,修改修改,就更臻完美了。他首先想起的便是引出這篇作品的梁鼎芬來。

梁鼎芬將大根送來的《勸學篇》仔仔細細地看了兩三遍,又搜腸刮肚地思考大半天後來到總督衙門,當麵向張之洞陳述了自己的看法。

“香帥的《勸學篇》一經刊印,必然警醒當世,嘉惠萬代。兩湖書院的學子如有幸最早聆聽你的這些良言,福莫大焉!”

梁鼎芬一開口,便給張之洞的這篇長文予以高不可攀的總體評價。張之洞聽了,卻並沒有多少喜形於色的表現。他知道梁鼎芬一向愛在他的麵前說好聽的話,通常他都是樂於聽這種頌辭的,有時候也會覺得梁鼎芬有點言過其實,不過轉念又想:自己辦的事向來都是深思熟慮的,少有別人可指摘之處;再說,一個好漢還須三個幫,一麵響鑼也應有四處應,未必還要一些專跟你作對的人在身邊?當然要聽話的,要順從的人才好。這樣,他跟梁鼎芬不覺日趨親密。梁鼎芬一年到頭,在兩湖書院的日子少,在總督衙門裏的日子反而多些。武昌知府年近七十,致仕養老已迫眉睫,梁鼎芬多次有意無意地流露出想接替這個位置的念頭,張之洞也有意無意地表示可以考慮,惹得梁鼎芬跟總督屁股後麵更緊了。

“你不要說空話,有什麼根據?”

“當然有根據,香帥。”梁鼎芬滿臉都是笑容。“晚生看這篇《勸學篇》首在持論平正,於中西之學新舊之政不持成見偏見,一秉大公,無論新派舊派都能接受。這是一個方麵。最重要的還在於香帥將中學和西學最核心的作用以及它們之間的主次關係用八個字作了最為簡要最為明了的概括,這就是您在《設學》一節中所說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這八個字,真可謂金科玉律,金聲玉振,治學之寶,治國之綱。這個首創之功將不可估量。”

張之洞笑道:“你看中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這八個字,這也算是你的眼力吧。不過,這八個字是別人提出的,我不能掠人之美。兩年多前,我在江寧時,江蘇一個候補道吳之榛跟我寫了一封信,他準備在蘇州創辦一所中西合璧的學校,並提出‘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辦學宗旨,我很欣賞這兩句話,就套用過來了。”

梁鼎芬雖略有點失望,但他很會說話:“常言說人微言輕,一個候補道的這兩句話能有什麼影響,一經香帥提出,那就有天地之別了。太後皇上會知道,文武大臣會知道,各級官員和普天下的百姓都會知道,它就可以變為國策,化為全國上下的共同見識。這個功勞有多大!從今往後,大家都是從你的《勸學篇》裏得知這兩句話,首創之功非你莫屬了。”

“哈哈……”

張之洞得意地大笑起來。

“你莫隻說好聽的,提點不足之處。”笑完後,張之洞認真地說。

“香帥文章天下第一。慮事之精密,也世間少有,這部《勸學篇》更是您的心血之作,本不容卑職置喙。但卑職想香帥這部書,必將成為大清的治國之綱,眼下國家所要辦的新政大事,如鐵路、礦冶、局廠、練兵等,香帥都親手辦理過,有許多局外人不能得到的體會和見解,若能把它寫出來,對太後皇上來說是個很好的參考。”

張之洞說:“你這個建議好是好,隻是六天沒辦事,案牘又堆積盈尺了,抽不出空來。”

梁鼎芬想了一下說:“有個辦法,可叫徐建寅、念礽他們先起個草。他們是專門家,熟悉,要他們先寫個一兩千字出來,由您來刪改定稿。如此可為您節省一些精力。”

“好,接受你的建議,就請你代我去辦這事。請徐建寅寫礦學一節,梁敦彥寫鐵路一節,念礽寫工商一節,練兵一節無人寫,可惜仁梃不在了,由他來寫是最合適的。”

提起仁梃,張之洞的胸口有點堵悶。兒媳已守寡近兩年,不能讓她做一輩子孀婦,今後宜尋一個合適的人嫁出去才是。這樣方可對得起孝順的媳婦和自己的老友桑治平。

“練兵一節可請張彪先擬個草稿。”

“張彪!他能寫嗎?”

當年大根的拜把兄弟張彪從山西投到廣東,張之洞將他安置在督標營,後又隨著來到武昌,先在親兵營做個把總。多年來,也還知上進,積年遷升,現已做了親兵營的都司,武功不錯,隻是從小失學,文墨不行。

“香帥不知道,這幾年張彪自己漂筆,早已識字斷文,偶爾寫出封信函來,也還通順。叫他將湖北練兵章法如實寫出,我再替他潤色,然後送給你,當個材料用也好嘛!”

“也好,他當了多年的親兵營都司,洋槍洋炮使過,德國兵操也練過,讓他先寫個草稿,也是對他一個提高。你一並去告訴他。叫他們四個人三天之內每人給我交兩千字。”

三天後,陳、徐、梁、張都如期交來自己的文稿,張之洞一一審讀增刪,比起全由自己從無到有的構思草擬來,這確實省了不少的心思。

正在閱讀之際,辜鴻銘闖了進來。

“香帥,大家都為你的《勸學篇》作貢獻,就連張彪都提起筆來。你就不叫我也寫一寫,你是嫌我中國學問沒學通,還是嫌我沒有專門知識?”

張之洞放下筆,望著辜鴻銘頗有點激動的麵容,問:“我的《勸學篇》底稿,你也看到了?”

辜鴻銘不滿地說:“闔署上下都在誦讀,我能不看到嗎?”

張之洞驚道:“怎麼闔署上下都在誦讀了,這還是草稿哩!”

“這樣精彩的文字,怎會不傳誦呢?徐建寅、梁敦彥他們很神氣,說他們也寫了一段,今後可以附驥尾而至千裏。香帥,你太小看我了!”

張之洞心裏很得意,臉上卻有意冷冷的,說:“先不要說小看不小看的怪話。你給我的草稿提提意見,提得好,我自然也會讓你附附驥尾。”

辜鴻銘說:“提就提吧。我看你的《勸學篇》分為兩個部分,前部分談的務本的事,有類似《莊子》的內篇,後部分說的是通用,類似於《莊子》的外篇。”

以《莊子》的內外篇來看待《勸學篇》的本、用兩個部分,目光犀利,比方得也恰當,看來辜鴻銘的中國學問已到了不可小覷的地步。張之洞的雙眼中開始流露出笑意。

“《莊子》內篇七章,出自莊子手筆,外篇和雜篇是莊子和其門人共同的著作。今日《勸學篇》的外篇除你本人外,已加入了徐、梁等人的文章,後世學者,也可將外篇視為香帥及其門人的合著。”

這一點,張之洞倒的確沒想到,經辜鴻銘這一提醒,也確乎有幾分像。張之洞的笑容從眼中流到了臉上。

“如果香帥同意的話,我可以關起門來,寫個十天半個月,弄出七八篇來,為《勸學篇》補個雜篇如何?”

張之洞笑出聲來,說:“湯生,你的想法倒是好,隻是這《勸學篇》是決不能跟《莊子》相比擬的。且不說見解上的差別,光是文風,那一派汪洋恣肆、恢詭瑰麗,哪裏是後世人可以學得到的!莊子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可不敢方駕攀比。”

辜鴻銘說:“你不去比《莊子》三十三篇也可以,但我為你補個雜篇總是可以的吧!”

張之洞拿這個怪才也無法。他還真怕辜鴻銘去弄個雜篇出來,那才叫人哭笑不得,隻好說:“你看還有哪些不足,把外篇再補充一下是可以的,雜篇就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