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時候不是建構新理論、新的方法,而是對舊理論和方法的重新評價和審視。全球化的風雨使我們對傳播論產生新的認識,我在教研過程中深有體會。傳播論過去在中國的評價是不高的,盡管我們知道99%的文化是傳播來的,獨立發明相當稀少,但是我們對這個模型的研究是不夠的。德奧是傳播論的故鄉,蔡元培、陶雲逵、俞頌華等前輩在那裏學習人類學,為什麼傳播論在中國沒有得到傳播,南派重視曆史,內涵傳播論的內容,北派為什麼排斥傳播論,研究中國民族學史的學者應該回答這個問題。講到全球化,我們能不能反思傳播論在中國沒有得到傳播的現象,可否總結出幾條積極的經驗。
張:其實,我們不是做了很多,而是做得不夠,還有很多工作需要去做。一個國外的學者曾表達過一個看法,似乎很隨意在說,但還是有一定的道理:我們改革開放之後差不多回到了十八世紀。他的意思是說,我們的改革,其實回到一種傳統,使得十八世紀已有的一些社會機製重新被喚醒、被激發出來。所以,我們現在具體去研究一個地方、或者去關注一下跟曆史有關的東西,對於我們認識整個社會的發展有很大的幫助。我相信他的說法還是有一定的道理。我們去到任何一個地方做調查,都可以看到,他們不是很被動的去適應,而是很主動、很積極得麵對外來的各種各樣的影響。我相信他們原來的某些社會結構及社會機製,其實還是如同功能主義通常解釋的那樣,對社會的和諧還是有很大的幫助的。當有外來的東西促使他們改變的時候,他們會積極的去應對去改變,這樣新的社會機製就出來了,包括適應市場的一套規矩,大家就會因此而重新調整村落內部的關係。這都是我們可以在田野裏看到的,區域社會在變,結構在變,各種機製在變,而有些機製會一直待續到今天。這是我們做田野的時候能感覺得到的。我們經常會對戲劇性的,特別是對那些衝突的事件感興趣,因為有很多故事、人物很活躍,特別是宗族之間有大的衝突的時候,我們馬上會想到可以做很多梳理和解釋的工作。這種衝突當然也是時常存在的,我們比較多的去關心這一點也沒有問題,至少可以喚起我們的思考為什麼內部衝突如此之大,社會卻沒有崩潰,其實還是某個或某些機製在維護著。國外有學者解釋說:這種衝突是個安全閥。沒有這種衝突,這個社會會解體,會崩潰。所以,他的這種解釋也算得上是一家之言。若你認為他的說法比較牽強,那你可以和他對話。區域經濟社會文化的差別這麼大,隻要找到比較好的對話點,還是可以對已經有的人類學理論有所推進的。所以,我們的研究還沒有積累到了可以去更多地提出理論的時候。我覺得還是需要更多地從個案的研究裏麵,找到真正可以去對話的點。
何:我想借機探討一下本土化過程當中,中國南北的差別。南派和北派雖然不存在了,但是傳統還在。我指導的幾個博士研究生去年跟我去金沙江做調查。我幫他們各找一個樣點,他們自己也找一兩個,然後分開作業。回到廣州,開會交流。一個學生彙報說,他從鄉下返回成都,途中在康定碰到北京的博士研究生,該生在替他老師做課題,攜夫人一路到政府、當地院校索取資料。我那個學生講起這件事情時有些不大理解。我不知道是不是南北學者研究的差異造成的。北方有些院校民族學專業的學生,從未接受過田野實習,因為沒有經費。畢業論文完全根據文獻,“天下文章一大抄”。我覺得,中山大學人類學的學風比較實在,好象曆史學工作者一樣,有一分材料說一分話,虛的免談。我們培養學生壓力很大,除了課堂上要教給學生人類學四分支(文化人類學、語言人類學、考古人類學、體質人類學)的知識以外,還要給學生安排一些到野外做調查或者發掘的機會。南方和北方的學生麵對同樣的熱點問題時,反應的快慢和方式常有差別。我們從文章也可以看得出來,當然,談到文章就不僅是學生了。北方的文章多,這和北方刊物多不無關係。現在的文章,以親身的田野資料寫成的原創性文章少,完全從文獻來轉述、解釋(再解釋)的文章汗牛充棟。就我個人來說,我寫文章是很快的。但總覺得應該多思考、多跑路。紮實的田野調查費力費時,材料不是垂手可得的,需要主動地、積極地去找,要跟人溝通。找材料的經曆很難捱,不如在書齋裏消化材料舒適。消化的過程中,稍微加入一點自己的東西就弄出文章了。所以,南派的傳統還是不好做的。麵對全球化的挑戰,這個傳統不能丟。沒有材料,如何來建構好的文本。人類學主要靠民族誌起家,而寫民族誌,必須先得有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