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世紀前,隨著國內經濟政治形勢的變化,地方格局發生了改變。三岩原是無政府的社會,猶如川滇邊境大小涼山獨立倮倮。在趙爾豐征剿之前,三岩從未臣服中央王朝,也不向西藏地方政府進貢,反倒把達賴喇嘛的馬幫搶了。由於內部沒有出現強權,各家支、帕措打來打去,互相製衡,沒有形成整合。這些曆史情景使我不由想起伊文斯—普裏查德,愛德蒙·利奇的模型。研究者不滿足於傳統理論,力圖引入一些新理論解釋現象是很自然的。
我覺得文化人類學和曆史學的結合,比和語言學的結合來得美妙。我的思考,至今未有結果。徐老師一席話縱橫捭闔,涉及諸多宏大問題,令人服膺。我的思維跨度沒有徐老師那麼大。我學哲學時,總感覺哲學有空洞的毛病,什麼都能聯係,卻什麼都不能解決。我選擇民族學,偏愛田野工作,某種意義上也是為了避免空泛其論的弱點。作為一個田野調查員,我隻會微觀社會,為了分析透徹,才學著給小型社會找一個背景,這個背景可能是地方曆史的;也可能更大——是地區的或者國家的,至多如此,如果要在國家背景中再給出一個世界背景,雖然有必要,但覺得中間環節太多,我們更需要直接原因,而非間接原因。
徐:我為什麼從宏觀的角度講呢?正因為人類學一直做的都是比較微觀的,關照微觀社區,這種關照若離開了大的世界背景,就會犯下方向性的錯誤。我剛才講的要宏觀一點,關照宏觀社會是為了更好的關注微觀的社會。
何:當我們把認識焦點集中在一個社區(一個自然村,或者由幾個自然村構成的村落,乃至由幾個村落形成的鄉鎮)時,看到的確實隻是個有限的空間,絕不會想到一個無限的、大尺度的空間,但是要將這個社區與周邊環境的互動關係講清楚,倘若沒有大的背景知識,可能會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且也無法和外國人的研究對話。我兩次去外麵找材料,這些材料和我的教學研究有關,敘述了南亞、安第斯山區等與青藏高原類似的環境,當地人也都卷入到世界資本主義市場。我們應該注意什麼呢?我們是教書與研究一身二任的,如果隻會照本宣科,講人家的,沒有什麼意思。也不能吸引學生。所以講課要適度插入自己的東西。我們除了自己做調查,還要教學生怎麼做。在田野工作中,言傳與身教水乳交融。我們人類學係的教師每年要帶本科生去實習,有的人還要帶研究生去選點。在帶研究生的場合,我們一般不會死板地告訴他們該做的具體事項,比如,生活作風,與人溝通、安全防範、燒火做飯、野外生存,筆記畫圖、攝影錄音,整理寫作等等。這些都是技術層麵的問題。我們一般不會多費唇舌。學生在旁邊看,跟著做,自然掌握了。除非懶惰,或者悟性不高。要是後者倒沒關係,適時詢問,用心學習,沒有學不會的。要是前者,肯定要挨批評,我們也會耐心做思想工作,弄清原委,對症下藥。但是,對於滲透在技術裏麵的方法論和理論,不是一看便懂的,我們要仔細講解。學生經曆過一次田野,日後就會獨立操作了。學生心裏有一杆秤,他們也在衡量教師,至少是在兩個方麵衡量:一是這個老師是否負責,包括耐心、責任心、愛心,教學方法,公平度等等;一是這個老師是否有科研成果,包括經驗、經曆、學術視野等。這兩點可以用“師德和水平”來概括。施教的時候,老師講,學生聽,他們心裏是有評價的。因材施教,不能光講別人,還得講自己;不能光講外國,還得講中國,不能光講外校外係,還得講本校本係。想辦法打開闊學生的眼界,所以,學術的時代潮流是回避不了的。因此,人類學的教學研究在內容上就有一個全球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