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也談“以耶入詩”(1 / 1)

梁啟超《飲冰室詩話》第六十則談到晚清時期舊詩中點綴新詞的習氣,說:“蓋當時所謂新詩者,頗喜撏撦新名詞以自表異。丙申、丁酉間,吾黨數子皆好作此體。提倡之者為夏穗卿,複生亦綦嗜之……當時吾輩方沉醉於宗教……乃至相約以作詩非經典語不用,所謂經典者,普指佛、孔、耶三教之經。故《新約》字麵,絡繹筆端焉。”鄺健行先生的《詩賦合論稿》(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版)中有《晚清黃、譚、夏三家“以耶入詩”作品補釋及探論》一文,探討黃遵憲、譚嗣同、夏曾佑三家詩中用基督教典故的情形。

鄺文不無牽強臆斷之辭。一些來自今文公羊學的典故,被當成出於基督教《聖經》的了。而部分真正出自基督教的典故,作者又未能探其本源。

夏曾佑《贈梁任公》、《滬上贈梁任公》二詩頗有名,錢仲聯編《近代詩鈔》亦曾選入,鄺健行謂:“據《飲冰室詩話》,二詩或有用上《聖經》事典處,然而未詳。”其實,前麵一首用的古典,有出於《墨子》、《春秋公羊傳》者,卻沒有出於《聖經》的,此處從略。後麵一首,則全用《聖經·啟示錄》。

其詩如下:

有人雄起琉璃海,獸魄蛙魂龍所徒。

天發殺機蛇起陸,羔方婚禮鬼盈車。

南朝文酒韜乾戰,西婉山川失寶書。

君自為繁我為簡,白雲歸去帝之居。

第一句典出《啟示錄》15:2。“我看見仿佛有玻璃海,其中有火攙雜。又看見那些勝了獸和獸的像,並它名字數目的人,都站在玻璃海上,拿著神的琴。”

第二句典出《啟示錄》16:13。“我又看見三個汙穢的靈,好像青蛙,從龍口獸口並假先知的口中出來。”

第三句典出《啟示錄》12:9。“大龍就是那古蛇,名叫魔鬼,又叫撒但,是迷惑普天下的。”

第四句典出《啟示錄》19:7。“我們要歡喜快樂,將榮耀歸給他。因為羔羊婚娶的時候到了,新婦也自己豫備好了。”羔羊指耶穌。

第五句“乾戰”出自《易經·說卦傳》第五章:“帝出乎震,齊乎巽,相見乎離,致役乎坤,說言乎兌,戰乎乾,勞乎坎,成言乎艮。”

第六句中的“西婉”即Zion,耶路撒冷的錫安山。

最後一句用人子上天國典。

譚嗣同《贈梁卓如詩四首》之三雲:

虛空以太顯諸仁,絡定閻浮腦氣筋。

何者眾生非佛性,但牽一發動全身。

機鈴地軸言微緯,吸力星林主有神。

希卜梯西無著處,智悲香海返吾真。

鄺健行就第一、第六兩句傅會耶典,謂“顯諸仁”用《約翰福音》“宇宙被造以前,道已經存在。道與上帝同在;道是上帝”語,謂“主有神”用《創世記》“於是上帝創造了兩個大光體:太陽支配白天;月亮管理黑夜。他又造了星星”語,似未愜人意。實際上,該詩典故主要有兩個來源,一方麵是西方新學(自然科學),如以太、地軸、吸力皆是;另一方麵則為內典,比如閻浮、香海。而明確源於《聖經》的典故,我尚未發現。鄺健行謂:“‘希卜’‘梯西’,疑用《聖經》,但未詳。”按,嚴複譯《名學淺說》中雲:“至第二層功夫,則有彙觀揣度之事……此在西語,謂之希卜梯西,譯言設覆。設覆雲者,姑設一說,真妄未知,特得此而後有推論之事耳。”希卜梯西,實即英文詞hypothesis的音譯,我們現多譯為“假設”。